Sediment of Trace 10 – Chapter Ke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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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创伤需要充足的时间作为治愈的药引。龙脊城是如此,伤患是如此,他们阔别已久的亲人与朋友是如此,对于在这过程中付出了大量以太,以至于陷入虚弱的空来说亦是如此。

除了完成阿贝多交代的事项,空每天给自己烹饪的食量都增加了不止一点。接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当空惊悚地从自己的腰上捏出一层柔软的肉来,他不得不承认,旅途中战斗的锻炼意义非凡。

确认了自己的外貌绝不可能再被当做骷髅兵,迎面接上一发魔法糊脸后,空去龙脊城的主教堂拜访了此次事件的另一位协助者——也是据说在他陷入休眠的一年里,负责了他身体维护工作,确保荣誉骑士身上不长出蘑菇的芭芭拉牧师。

见到了荣誉骑士恢复的样子,芭芭拉看起来格外地高兴,圆头皮靴在教堂大理石质的地砖上轻快走动的时候,脚步听起来如同跳跃。

“是的,就如你所说,梦境是由所有人的记忆所组合而成。随着梦境之中的人越来越少,龙脊城的完整程度也会逐渐降低,甚至变成和现实出入很大的世界。但是不用担心这点,因为如果是人们自己都记不清的细节,就算出现了一些差错,也不会被注意到的。”面对芭芭拉的疑问,空耐心地解释道。

“原来,不是由您根据记忆复原的啊。该怎么说呢……有点狡猾?”芭芭拉思考了片刻,得出了和阿贝多同样的结论。

“明明就是你们的想象力太夸张了!就算我能记得龙脊城每一条大街小巷大致的相貌,又怎么可能知道他们的家里都长什么样嘛。”空委屈地反驳,并在心中责问了阿贝多是如何将一位内心纯粹的治愈牧师带领得如此奇思妙想,“既然是为了获得平静的结束而创造的术式,还是大致与他们熟悉的样子保持一致最合适吧。”

“获为了结束而创造?”芭芭拉听了空语调温柔的话,反而显得迷惑了,“咦,阿贝多先生没有告诉您吗?”

“告诉我什么?你这么问,难道意味着……这个魔法的用途,不是为了没有痛苦地结束生命?”

芭芭拉认真地点了点头,两个卷卷的发辫随着她的动作颇有活力地摇摆:“嗯,从事实来说,确实很容易这么想。教会似乎也认为这个术式的目的是死亡,才把术式藏匿了起来,并列为封禁。可阿贝多先生在看完记录后,却说不是。”

——如果这个魔法的创造者是因为病痛,才希望平静地死去,那这个魔法所需的以太量就太大了,至少,对于生命垂危的人来说根本不现实;如果创造者是厌倦了这个世界,想要在虚幻中不受侵扰,那么这个术式就不会被留下,给后人以破解的余地。

阿贝多在看完调查记录后,立刻指出了其中的矛盾。太过具有说服力的结论,就连信任着教会的芭芭拉,也不由地承认教会所做的结论太过武断。

“那么,这个魔法到底是为什么被创造出来呢?”空下意识地追问,与彼时芭芭拉提出的疑问如出一辙。

魔法的创造者想要跨越时代的变迁,去往遥远的未来,可碍于生命的短暂,不得不以特定的方法封存自身——那才是真相。这边的语句是用炼金术士的暗语写的,确实有些难以解读了,但用一些道具复原的话,还能勉强辨认。

阿贝多伸手指向羊皮卷角落的文字,而后将一支透着银光的药粉撒在羊皮卷上。闪亮的触媒如同被古老的言语所吸引,跳跃着在纸张上排列出断续的文字。

嗯,让我看看上面写的是……奇异牙齿,深赤之石,橡木苔,冬青,针对黑龙复活可能性的应对药物……

炼金术士如遭咒文击中般后退了一步,手中的试管在剧烈的颠簸中摔得粉碎。残留在玻璃内壁的触媒如同坠入白雪边缘的星尘,在灰白的大理石中央逐渐失去了它耀眼的魔法。

“我们最终在羊皮卷上看见的,是黑龙会复苏的推论,以及几种独特的材料。据阿贝多先生说,那与他所研制的黑龙毒的解药配方,有接近八成的重叠。”

并不是没有人察觉黑龙会复活的真相,黑龙毒也并不是真正无解。只是,就连阿贝多都没能在黑龙苏醒前夕成功唤起龙脊城居民的警惕,换做再早几十年的岁月,大概就更无人能够相信他们恐惧的敌人,竟然未被彻底消灭的陈词了。

如果这张羊皮卷没有被封存,而是被公开于龙脊城的图书馆中供人查阅,如果有药剂师能够早一些见到其上的内容,并尝试已然接近正确答案的解药配方,或许就连历史的轨迹都会因此而改变。

但掌握真理者不仅未能得到明慧的嘉奖,反而被视为昏聩的疯子,这在历史上屡见不鲜。

空闭上双眼,在一阵无声的深呼吸后转移了话题的重心:“他是为了传递这个信息,才选择沉睡的吗?那……术式为什么又要创造一个世界呢?如果想要前往未来的话,根本不需要消耗这么多魔力来投影世界吧。一觉醒来,直接到未来不就好了吗?”

“唔,我也有这样问过他。阿贝多先生给我的答案是:身为炼金术士,术式的创造者绝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好奇心。他们需要在做梦与幻想的同时,仍然保留一扇注视着现实之中的‘窗户’。”

“原来如此,就像幻境里的教会旧址一样啊。阿贝多说过,那里的景象与现实中是同步的。”

“魔法的创造者为自己留下了回想起现实的退路,一个信标。只是最后,他应该没能见到自己想看的未来吧。也许他等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许他认为……醒来不再有意义了。”

芭芭拉惋惜地摇了摇头。当她翻阅教会的人关于“炼金术士自杀案”的调查宗卷时,上面清晰而简洁地写着,在找到那位炼金术士时,对方躺在荒芜破败的城角废屋之中,周身完整无外伤,却已然停止呼吸。

在这片疲于生存与务实的雪原,无人会记得一位孤身追逐虚幻未来的狂人,也无人会想起龙脊城内最不起眼的角落,还有人期待着他能被时间忆起,带着炼金术悠久传承的知识与未完成的解药配方,并向人们讲述百年前的时代。

“阿贝多先生看完那份记录,与术式发明者留下的手稿后,显得非常难过。但当他离开时,我觉得……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在与您交谈过后,我总算是可以放心,他没有作出为难自己的选择。”说到这里,芭芭拉才终于抬起头,向空露出了治愈般的笑容。

教堂高处的窗透出的光并未直接照耀到她的身上,而她看起来却自信了一点。岁月的经验足以使空立即做出判断,那份快乐且富有感染力的情绪并非是无知的愚乐,也不是为了鼓励他而强装的欢欣。这位龙脊城中最受欢迎的治愈牧师,是真地理解了这段并不轻松的历史。

空无端地联想到一句话,太阳终将升起。

“我由衷地为您和阿贝多先生感到高兴。还有……如果那位炼金术士知道,最终他创造的术式被保留了下来,并以此拯救了龙脊城的人,他会不会感到稍微欣慰一点呢?”

“换做普通人,我不敢断言。如果有人创造了太阳,却不能拥抱自己带来的光明,很难没有怨恨。但如果是炼金术士那种类型的怪人,我想他们会因此而得到安慰的。”

空眨了眨眼,轻松地驱散了治愈牧师眼里最后的一点阴霾。而就在他想多说一些话来向这位温柔的女孩道谢时,空忽然闻到了一阵不和谐的刺激性味道,并警戒地抬起头来。

在教会这种理应只有焚香蜡烛气息的地方,却陡然出现一阵市侩的烟味,空一时怀疑是不是有前来祷告的居民或是佣兵走错了地方。然而,当他看见那位倚靠在柱子上,正享受般地呼出一口烟雾的红发修女,空忽然觉得自己对于战女神信仰的认知应该重新洗牌。

就算在文化最为隔绝的雪原,或是教义保守而不懂变通的信仰,新的事物也会缓慢地迭代与生长。他以为再无新意的时代,终究是改变了。

“打扰你们谈话了,芭芭拉,还有……叫什么来着,荣耀骑士?但容我插嘴提醒一句——根据教会旧址的骑士们传来的消息,似乎所有的魔法师都已经醒来了。”

2
不超过月余的时间,所有参与其中的魔法师都将与最后一位决定苏醒的人一起从幻境之中脱离,这也在阿贝多向空述说的计划中。

当生死的选择已然做出,命运就此踏上走向不同结局的歧路时,阿贝多会将魔法的消耗转嫁给与他拥有相似以太的生命,借此骗过术式对使用者的识别。

只是,在一众大梦初醒,还陷入迷糊或是认知混乱的身影中,空并没有看到那个他所熟悉的身影。就连一向坚守在教会旧址寸步不离的那位火系魔法师也同样不见踪影。

几位伤势不重、尚能接受现实而的苏醒患者抓着身旁的骑士,询问他们所经历的漫长梦境究竟是怎么回事。对真相知之不深的骑士只能含糊其辞,尽可能按照荣誉骑士与芭芭拉牧师告知众人的经历,转述了一个剑与魔法,术式和拯救的故事。

遵循本人的意愿,阿贝多的名字在故事中并未被明确地提及,而他研制出黑龙毒解药的功绩,也将随着悄然发生的某种变化,而逐渐被药剂师们所忘却。

“你说,所有的魔法师都已经离开了?”在人群的角落,空见到了在决战日时有过一面之缘的绿发风系魔法师。她从随身的皮口袋里掏出一把梳子,正小心翼翼地用发型将自己独特的种族特征藏好,以便足够低调地从人群中溜走,“那么……阿贝多呢?他有说明自己要去哪里吗?”

“阿贝多先生?抱歉,我没有见到他。虽然按照计划,他应该比我们所有人都要晚苏醒,但当我醒来时,布道的讲台之上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砂糖的表情原本很平静,可当空表情严肃地向她提问之后,内敛的魔法师也跟着担忧了起来。

这或许确实是一个盲区。阿贝多的性格给人感觉太过可靠,以至于他所给出的结论或是判断,鲜少有人质疑。而这也意味着,当他犯下错误,或是有心想要欺骗周围的人时,无人能主动勘误或是揭穿。

直至理论的偏差在现实中产生了无法挽回的结果,人们才能意识到陷阱早在起点就已铺设——一如空在初见之时,为阿贝多药剂师的言论所蒙蔽。

“您看起来很着急,难道……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吗?”面对空的沉默,砂糖语气不稳地试探道。

“不,是我太担心了。他习惯独自行动,不主动告知去向也正常。”空回答道,不知是安慰砂糖还是安慰自己,“我会去他的住处找找看。”

希望是我想多了,也可能只是回家之类的,最简单的情况不是吗?空在心底对自己又重复了一遍,而后在几个终于隐约理解了现状,想要向空道谢的伤患走来之前,匆忙离开了教会旧址。

在赶到林间的木屋之前,空就已经对搜寻的结果心知肚明。因为今日并未下雪,而从教会旧址门外延伸向针叶林的方向,并没有长靴踩出的、或是属于人类的足印。

敲门数次无果后,空深吸一口气,学着艾琳曾教给他的方式,在门锁附近的机关操作了一番。伴随着金属从卡槽里弹出的声音,木屋的门应声而开。

“竟然不止是幻境里才有的设定,这么低的防盗意识,真的不会因此丢掉些珍贵素材,或是研究笔记之类的东西吗?”

空故意打趣,借此驱散心中愈发浓烈的不安感,动作却像一只偷偷摸摸溜进来的松鼠,放轻脚步绕行过所有让他无法确认用途的瓶瓶罐罐。这并非是出于谨慎,而仅仅是未经邀请便擅自闯入者的心虚罢了。

就如梦中所见的景象,木屋的摆设整齐而空旷,只是散发着一股宛如图书馆的陈旧气息。空在小屋中巡视了一圈,也找不到阿贝多留下的线索,只能疲倦地进入了阿贝多曾经让他留夜的房间,并计划下一步的行动。

“连被子都没有……他还真是耐得住寂寞啊。”空拍了拍身下柔软,却缺乏枕头与被子的床,足以从中复现出炼金术士日复一日的生活。

而后,他脱力一般地侧躺在床上,任由冰冷的床单为他被寒风吹得热痛的脸颊降温。没有壁炉的增温,整间木屋冷得像是储藏的冰窖,如果在里面呆上一整天,恐怕在寒冬过后就可以作为一具干尸完整地出土。

而这份寒冷又将炼金术士的多少时间冻结其中呢?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千百次药剂研制失败的尝试,以及频频渴望着更广阔的世界,最终却为了使命而驻守雪原的自我压抑。仅仅是想到这样的生活,空都能感受到孤独的共鸣,而他不曾在这个世界获赠拯救对方的立场。

——他们在现实中,其实从未相识。

他因此对他诉说孤独,在此刻所躺的同一张床上,以身体的磨合确认了他们对彼此的渴望。可如果阿贝多在那时就已经得到满足,而不再怀抱旅行的梦想,他的下一个目的地又该是哪里?

空闭上眼,在吞吐气息都能引发阵阵白雾的室内回忆,复现两人在幻境之中渡过的时间。冰冷却柔软的温床就像由术式所孕育诞生的幻境,但他不能再回到那里去了。缺了那一人的梦,就连幻想也不再能填补由剪影而产生的巨大空缺。

“‘别做一听就活不长的约定’,这该不会是你心虚的借口吧,阿贝多。”空伸手朝着前方的虚空抓握,指甲与床单剐蹭出干涩的音色。

然而,在噪声酝酿成更深的痛苦之前,温和又好奇的音色就打断了房间内的沉寂,如同清晰奏出的纠正音符,令走调的乐曲重回正轨。

“嗯?我心虚什么?”

空吓得从床上弹起来坐直了,望着昏暗光线所围出的那个熟悉身影,下颚结结巴巴地开合,不知下颚关节与语言中枢之间的哪一个被寒冷冻结,暂时无法流畅地运作:“你、你怎么不声不响,连门也不敲?”

来人眯了眯眼,显然对空的答案不太满意:“我回自己家,也需要敲门吗?倒是一进家门,就能听到不请自来的人在说我的坏话……”

空怔怔地看着阿贝多悠闲地从他身旁走过,就连一贯不那么怕冷的炼金术士也缩紧了身体,有些难耐地在床沿坐下搓了搓手,而后放松地倚靠在空的肩上。

“看到门锁弹开了,我还以为是木屋里进了盗贼,没想到竟然是你——怎么连壁炉都不点,竟然没觉得冷吗?”

柔软的亚麻色头发掠过空的脖颈,有几缕和耳坠缠在一起,磨蹭的空皮肤发痒。然而,心中产生的踏实感却接住了这份轻盈。空的喉咙依然发紧,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能以搂紧对方的肢体动作表达淤积在胸口的感情。

在教会旧址守候的时间里,他也曾多次拥抱阿贝多,以确认炼金术士的状况稳定;而自梦醒以来,他终于久违地得到了对方清醒的回应。

阿贝多搂着空的腰,轻轻抚平他脊背的微颤,语速像是紧张一般地比平时稍显急促:“总算是把上次想点又没机会尝试的松饼口味都吃了一遍,我从不知道自己能一次性吃下这么多东西。换做以往,我绝不敢尝试一次独享三人份。”

空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阿贝多是在解释自己的去向。

孤独的旅人一向不会过问旅伴的行踪,认为单独行动也是属于彼此留有空间的自由——但前提是,对方不能独自置身险境。在独自行动前,需要交代必要的事项让同伴放心,这是冒险者间默认的规则,而阿贝多似乎完全没有这样的意识。

想到这里,空打算将这作为给阿贝多上的冒险者第一课,语气也认真严肃得近乎问责:“你忽然杳无音讯,独自消失,就是为了去龙脊城吃甜品?”

“那家松饼店的店主儿子,是在与黑龙战役中负伤的骑士,也是最先从梦境里醒来的人之一。我听说他在腿脚不那么灵便后,选择了继承家业,继续将雪原独特的烘焙手艺发扬下去,就打算去看看。”阿贝多眨了眨眼,对空的批评并未虚心接受,反而举出了令空难以驳回的理由。

战女神在上,空醒来之后的工作实在是繁重,将精神状况良好的人送到龙脊城门,或是交由他们的亲人负责就已经让他跑断了腿,自然就顾不上调查每一个人在龙脊城中是什么身份了。

“不过,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希望荣誉骑士没有忘记自己从梦中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我安排负责篝火的驻守人员,去龙脊城吃饭。”而就在空想要狡辩他并非不关心那些人的情况,也需要吃饭之前,阿贝多就坦白了自己的动机,望向空的眼里含笑,又分明有捉弄得逞的满足在青蓝色的眼里闪烁,“现实中反噬的饥饿感不容小觑,你说是吧,旅行者。”

回答炼金术士的,是旅人炽烈又自由的亲吻。身体上的饥饿已经得到了甜品作为缓解,而精神上损失所造成的空缺,则需要他用其他的方式来进行弥补。

对阿贝多来说,这也绝不算是一场亏损的置换。精明的炼金术士拒绝了对空作出不祥的约定,却记得荣誉骑士答应好好休养身体的许诺。如同在实验结束的时间内,从熔炉之中取得足量的黄金,阿贝多得已在这一夜验收空的身体恢复状况。

3
当龙脊城还在为苏醒归来的人们忙得焦头烂额时,主导了事件的两位始作俑者却换上了行装,悄悄地离开了这座在长久的沉闷后,终于稍稍沸腾起来的城市。

巍峨高城在百年间茕茕孑立的孤峰之下,生命绝迹的深渊底部,躺着故事暗中的主角,也是阿贝多得以在不解开术式的情况下,从幻境中脱离的关键。

“术式需要大量的以太作为维持的代价,而黑龙具有吸收周围以太并复苏的特性。作为术式核心的你恰好拥有黑龙的生命力,借此,你骗过术式对使用者的识别,而将消耗转嫁到黑龙的身上,令二者达成互为制约的循环……可真是惊人的构想。”

空注视着阿贝多逐一完成对黑龙状况的检查,由衷地发出感慨。即便是现在回忆起来,空都认为这次的计划十分冒险,是只要有一步计算错误,就会导致梦境之中剩余的人全部苏醒的险棋——然而,尽管心有疑虑,他还是遵循阿贝多留下的指示,将术式转刻在了黑龙的身上。所谓的信任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只不过,我很想问,这种互相制约的‘平衡’并不是绝对的吧?黑龙吸收生命力的速度,和术式维持所需的魔力,二者总会有差距。那么是哪一方会率先耗尽呢?”

“根据计算的结果,是术式会率先迎来终结。黑龙本就不能算作‘存活’的状态,不像我们那样会与幻境之中的人共享生命——否则,强大的黑龙要是能进入没有荣誉骑士的幻境之中,可就大事不妙了。”
阿贝多完成了最后一个样本地筛查,放心地将炼金道具一件一件收回行囊,而后朝着空挑了挑眉毛。

“即使在久远的未来,这种平衡被打破,龙脊城的居民也不能再指望会有‘荣誉骑士’从天而降拯救他们——他们应该学会凭借自己的力量面对,因为你已经答应陪我去旅行了。”

空四肢僵硬地站立在寒风中,思考阿贝多宛如巨龙趴在财宝上睡觉般的发言究竟有几成认真,几成则是玩笑。旅人自以为在年龄上占尽的优势,似乎就像一道不难解的题目,被炼金术士迅速找到了破解的关键。
视线茫然地转向黑龙遗骸之际,空忽然辨识出了黑龙爪中那一点白色的形状。

“等等,阿贝多,你看黑龙的爪子内侧……”

“哦?有什么引起你的好奇心了吗。”听到空的呼唤,阿贝多转身循着空手指的方位望去。等他看清黑龙爪中央那一点压着翠绿,却并非是积雪的纯白时,他惊愕地睁大了双眼,与空露出了同样难以置信的反应,“塞西莉亚花?”

空没能从尚且蜷着花瓣的形态就辨认出花卉的种类,但在黑龙遗骸的剧毒之中能够绽放生命,这本就已经足够使人惊奇。

黑龙向环境之中汲取以太的进程一刻也未停止,即使是它的眷属,都无法越过由龙骨堆砌而成的生命壁障。一枝或许连纸张的坚韧都及不上的塞西莉亚花,又怎么可能在死亡的禁地中绽放?

“除了我们,也不会有谁在这个时间来到黑龙脚下。是有人往山谷里撒下了花种当做祭奠吗?但这还是不能解释它为什么可以在此生长。”

“生命的可塑性远超我们的想象。如果不考虑塞西莉亚花是发生了怎样的异变,才能在黑龙的掌中生存,说不定,这是它自己带来的呢。”

阿贝多在黑龙身旁蹲下,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指去触碰塞西莉亚尚未完全绽开的花瓣,目光温柔地像是从中看见了故乡的倒影。

“像黑龙这样强大的生物,能够阻挡它力量的生命少之又少。如果是一朵脆弱的花,仅仅是被黑龙的爪子触碰到,就会瞬间破碎;即使是龙想要嗅闻,强风一般的鼻息也能折断花枝,吹散花瓣。无论它是否愿意,带来死亡,似乎是它唯一的性质……”

而在指尖触到纤弱的白花之前,阿贝多忽然就收住动作,如同踩到领域一般地停在原地。那是来自生存本能中的警告。

龙类对于自己珍视的宝物都具有强烈的守护欲,不侵犯领地,似乎也是这类强大生物之间墨守的规则。既然如此,他也就不该去触碰对方的珍宝吧。
阿贝多不自觉勾起唇角,起身狡黠地看了若有所思的空一眼,而后将手交叠在身后,小心地藏起方才那一瞬的紧张:“随口开玩笑而已,我又怎么会知道黑龙的想法?”

哦?你不知道吗?如果这是你们之间的默契,那我可以装作配合。空眯起眼腹诽着,懒得追究地伸展了躯体,又帮阿贝多检查了一下风之翼。

炼金术士的学习速度很快,就连几个各不相同的复杂绳结也全部系得正确,欣慰之余,空也产生了自己恐怕很快就再无技巧可教的危机感。

“所有的事情都完成了,那我们就出发吧。但我还想再确认一次……阿贝多,我知道你在木屋里留了信,也清楚你依然想要再次见到莱茵多特。需要将找寻她的行踪作为我们旅行的方向吗?”

“不,已经没关系了。”阿贝多抿了抿唇,轻轻摇头,向前一步握住了空邀请他一同驾乘风之翼的手。

过去的时间里,他一直压抑着自己迈向天空与自由的渴望,执着于青金石演变为黄金的路径,竭尽一切的精神与力量,只为找到自己的意义。而现在,比起自己的光辉是否会被空所遮掩,他的心中有更为之向往的事。

“无法否认,我依然在意莱茵多特,也很想见她,但只要维持着炼金术士对世界的执著与好奇,我们终有一天会被引导向相同的地方,然后在那里相见吧。”

空不曾偷偷展开阿贝多给莱茵多特的留信,自然也无从知晓他在信笺中写下的话。

出发的前一天夜里,炼金术士整理好了关于黑龙事件的报告,又以工整的字迹写下了一整页关于黄金与事物价值的探讨,以及对于生命之重的结论。可在将那一叠厚厚的信纸夹进报告的书页之间前,阿贝多又将冗长的论述逐一划去,只留下了最末尾的一句,作为对自己,莱茵多特,以及他即将到来的旅程的祝愿。

——直到我们在旅途的终点重逢。

-全文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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