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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在厨房的架子上找到了一罐密封的松针茶。
置于顶层的玻璃罐上布了厚厚的一层灰,半透明的封条微微发黄,已经和瓶身黏在了一处,眼见着大抵是许久未启封了。
空觉得有些新奇。见屋主没有阻拦他的行动,就取出有些陈旧,却保存得十分完好的茶叶,用新烧开的热水缓缓地冲开纤长的浅绿色针叶。
袅袅的水汽升腾,无色的液体之中缓缓绽开淡色的螺旋,温暖身心的热茶被推至阿贝多的面前,与此同时也递来交谈的契机。
随着一枚松针从沉底转为漂浮的状态,阿贝多终于抬起头来,下定决心般地开了口:“空,我并不是在怀疑你,只是因为清楚力量的差距,所以无法想象你的选择。”
即使经过了由教会旧址回到木屋的漫长路途,阿贝多依然感到自己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感觉大概就像见到不死鸟被箭羽射中而陨落,刀枪不入的英雄被砍中脚踝而死去。
人皆有弱点,这是生命自诞生之初就必然伴随的特性。在生态制衡力量显著的雪原,优势与短处的平衡就更能得到体现。真正完美无缺的造物,仅存于炼金术士的理想之中。
但或许是太过深刻的体会,使得阿贝多对空格外感到敬畏。唯独知晓空是何等不可思议存在的阿贝多反而无法想象,空竟然会被抓住弱点,为远比他弱小的普通人所威胁。
阿贝多端坐在沙发上,握紧了微烫的杯柄,低头注视着松针在清浅的水中沉浮,却始终没能想起来喝上一口:“你怎么会接受那些人的胁迫?以你的实力,他们根本不可能强迫你做任何事。”
“嗯,确实是这样,他们不可能控制我。‘如果你不愿意配合,那我们就会连带着其中的生命一起摧毁这里,尽快解决他们的痛苦’——你不觉得,这就像在一把锁上再套一把锁的‘双保险’那样可笑吗?我要是不愿意救人,又何必介意伤患的下场。”空端着另一杯茶走来,将之放到桌案上,靠向沙发背的动作充满了无奈。
如果说他对被威胁一事感到有什么不满,大概就是那几名司祭的理由实在太过侮辱智商。
“一边戴罪一边救济,大概也只有宗教人士会把自己骗入这种好笑的怪圈了,就像恩惠真的会随着他们的一通操作无中生有似的——他们真该跟着炼金术士学学物质能量守恒定律。”积攒了整整一年,又立刻失忆而憋屈了许久的怨念就像找到了出口,空刚恢复记忆,就对着勉强算作知情人士的阿贝多滔滔不绝起来,“不过说回来,宗教人士一旦确信了自己在做的事,还真是执着得可怕啊。”
阿贝多语气冰冷,不赞同地回应:“如果他们对战女神的信仰足够虔诚,就不会丧失勇气到需要你牺牲自己,来为他们提供轻松的死亡。”
“喔,抱歉,我没信仰过那个,一时忘了。”信仰不足、也并非雪原人的荣誉骑士露出了有点尴尬的笑容,而后又微微鼓起面颊,生起了另一种闷气。
配合他那轻松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在说——刚才吵架的时候,我怎么没想到这么骂回去?
但是显然,空不可能和这些人真正置气。短暂的苦闷过后,空又迅速恢复了与阿贝多交谈正事的状态。
“回到你的疑问吧。这个术式还有一个特点,那正是我接受了他们的胁迫的原因——处于幻境之中的人,彼此会分享以太,包括生命力,而且是以一种消耗极低的方式。”
“没错,那也是你现在处境极为危险的原因,我想我在最初就已经说明过这一点……”阿贝多的话语顿住,旋即惊诧地挑了挑眉,“你该不会想要告诉我,你明知道自己体内的以太会面临枯竭,依然同意将自己的以太共享给在场的人?
可是为什么?在分享生命过后,你和其他所有人也终会迎来死亡。对于旁人来说尚且能算作救赎,对你来说,这与自杀的本质没有区别啊。
无需语言,阿贝多的眼睛就足以传递心中的质询。
琥珀色的眼瞳闪动了一下,空的视线沿着墙壁游走过一段距离,像是被炉火在墙上的投影染上了一些温暖的色泽,而后才携着笑意回望阿贝多:“没什么不合理的吧,你自己不正是这个问题最好的答案吗?其中的差距是——时间。药物的研究需要时间为基础,而他们的身体状况,早已经不起漫长的消耗了。”
“现在是立场颠倒,变成了你对我说谎的时间吗?”阿贝多不悦地眯起眼睛,身体前倾,对空的回避施以威压。即使他们没有坐在同侧的沙发上,空都能从感到炼金术士身上传来仿佛要将他的语言逐字解析的感受,“从结果来说确实如此,但在时间上存在矛盾。那时的你我并不相识,你不能拿无法预测的未来当作过去的理由。”
“唉,果然骗不过你。我那时的想法有些消极,如果实话实说,担心你会有点难过。可比起内心得到安慰,你还是无法抵制自己对真相的渴求吧。”
空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捧起散发着琥珀香的松针茶,眺望窗外又漫起风雪的纯白。
阿贝多曾经问过他,是否认为雪原是寒冷又孤独的地方,空对此作出了否定的回答。可他不曾向阿贝多坦诚的是,在克服氧气稀薄所带来的困难,踏足这片由白色统治的世外之境时,他所感到的并非是耳目一新的雀跃,而是宛如褪色古董般的陈旧。
♢
冰川之下封存着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地层,生命的代谢与更迭在寒冷的簇拥下放慢了脚步。大抵是因为交通闭塞,此地的文化也几乎没有变迁——在他多次涉足有人类聚落存在的地域之中,唯有雪原与他在百年前到访时如出一辙。
置身于纯净的世界之中,亘古不变的静滞令空感到宛如与旧友重逢的亲切。耀眼的白色蛊惑着人们贪恋地注视,直至角膜险些为雪盲症所伤,他才揉了揉被风雪与反光刺得泛红肿痛的眼睛,回避反射地仰起头,在模糊的视线中望见了曾亲眼目睹它建立的巍峨高城。
空忽然萌生了想要在此歇脚,于此长眠,停止永恒漫无目的旅程的念头。
假若他已经许久未曾拥有过触动的内心就等同于死亡,那么与他同样被遗忘在了时间废墟之中的龙脊城,就是最适合他的坟墓。
“阿贝多,你从没有离开过雪原,却很向往旅行吧?作为炼金术士,你本该需要稳定的研究环境,怎么会反而想要远行?”空卸下了周身的武装,亦不再以龙脊城的荣誉封号为自己无害的佐证,而是以旅行者的身份询问同样使用着药剂师形象作为伪装的炼金术士。
他们都不是喜欢撒谎的人,用以面对彼此的却总是一层伪装的外壳,更多的真实就像隐藏在水面以下的冰川——即便是简单的问题,捧出真心依然像是割开胸膛一般使他们畏惧。
但是现在,他们有了尝试这么做的对象和理由。
“踏足书本上所描绘的风景,将未知变为知识,了解世界运作的原理……为什么要问这个?”
“是啊,游历、欣赏和见证……我大概也是为此而旅行的吧。”就连这样简单的答案都消耗了空几秒的时间去回忆及确认,这才点头表示赞同。紧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感却浮现在他的脸上。
尽管本人小心翼翼地攥紧了茶杯,像是害怕这种虚无的情绪会令对方无助地深陷,阿贝多仍是留意到了空的反常。
他没有贸然打断空的叙述,而是模仿着对方的动作,捧起松针茶也喝了一口。莱茵多特留下来的茶叶口味苦涩,绝非孩子会喜欢的类型。而在眼下,阿贝多却第一回觉得那样的味道也不错。
在许多魔法之中,都有通过身体上的共感,以达成心意相通的目的——阿贝多没有细想他模仿对方的原因。也许是好奇空的真实想法,又或者他只是想和对方感同身受罢了。
“可是如果我们所处的世界是一个沙盒,能够接触到的历史文明,还有真理都具有确切的边界,不足以支撑你无期限地旅行下去呢?当你看过了所有你想看的东西之后,还会对这个世界维持最初的热爱吗?”
空自窗边回头的目光深沉,仿佛要直接望穿时间的裂隙,却又好像只是在看着眼前的炼金术士。无需多言,阿贝多清楚空所述的“无期限”前提本就非常荒唐,可他也能够确信,空绝不会在严肃的话题前做毫无意义的假设。
以及,无限寿命的逻辑基点虽然听起来像是空谈,对阿贝多而言却具备意义。阿贝多无法不去想,空是在经历了多漫长的岁月后,才会产生如此的疑问,对他的身份又究竟猜到了多少。
“我想,对于多数人来说,无期限的旅行是仅仅考虑起来,都会有些奢侈的情况。”阿贝多预感到了空之后的话会超出自己的想象能力,谨慎地回归了端正的坐姿,分不清自己此刻是兴奋抑或紧张,“但是首先,即使是沙盒,身在其中的生命会有演变和进化,文明亦有发展。除非你可以处于全知的视角,否则,应该很难断言自己触及到了世界的一切边界。”
“喔,你说得对。又或者,其实我并没有真正走完所有的地方,只是似曾相识的感受让我误以为自己曾经来过——这种感觉,大概就像当你在三十岁时,会觉得二十岁的人想法非常简单易懂吧。到了三百岁时,这种情况会更严重的。”
空刻意地朝阿贝多挤了挤眼睛。这无疑是主动坦诚,他早已看穿了阿贝多并非纯粹的人类,可以拥有更长于此的生命。
“我已经旅行了相当久的时间。久到涉足过人类绘制的地图上一切有标示的地方……时间对我来说似乎流逝得越来越快,可世界变换的速度却更慢。直到最后,它几乎停止了。”
世界对他来说便是所见的规律,一旦熟悉便会失去新奇感。经验和阅历堆积到最终成为千篇一律,若是没有人能解读尘封的书籍,见闻的价值就局限于落笔那一刻,而后成为堆积的遗迹,除了遗忘,再没有更合适的结局。
结识的旅伴纷纷放弃冒险,回归平凡的生活之中,笔记上记满陈词滥调,唯有字体从古老的写法转向新时代的简洁。对此感到厌倦,似乎是寿命长于这个世界的生命无可避免,必然面对的问题。
“当我的经验超过了以人类寿命所能到达的极限,见证过了足够多的可能性后,旅行的意义就变得淡薄。渐渐地,我已经忘记了曾经是如何从旅行中得到满足,一味地受困于世界的匮乏——然而,那个术式却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你是说幻想和……虚构吗?”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阿贝多轻轻握拳,将指节抵在唇上,青色的镌刻了法阵的眼瞳之中思绪轮转,于是无限的可能性在简洁的纹样之中展开,“但是如果加上人的思考和想象力,又能将此变为切实体验的话——”
目睹真实所不存在的奇景,创造与现实所不同的法则,那不就像是穿越了无数的平行世界一样吗?
空惊讶地挑了挑眉,不知是为阿贝多想到的速度之快而感到惊异与愉快,还是由炼金术士快速的应答而展开了自我反思。
但也许是意识到现在并非是留给他的反省时间,而是应该由他供认罪状,或是说服对方的环节。空没有催促自己立刻得出结论,而是将话题转向了阿贝多的想法。
“阿贝多,你曾问过我是如何看待雪原,那么你自己又是如何思考的呢?因为有决心面对和接纳残酷的现实,于是认为此地的幻想是不被需要的,仅仅是供懦弱者耽溺和逃避现实的妨碍吗?”
阿贝多听见自己在心中沉寂的叹息,旋即摇头,决绝地否认了迄今为止的立场:“我看到了那个女孩,以及所有和她相似的人。没有人会指责他们的逃避是罪恶的——至少,我不会否认这种情况。”
正是因为无法轻易否定,他才在对空下手时产生了犹豫,选择了继续调查真相,而非粗暴地直接摔碎这个世界。
减轻其中的痛苦绝不是没有意义的。纵使结果可能相近,却会赋予结局完全不同的性质。关于这一点,他早已有过深切的体会了。
“是吗,那就太好了。”说到这里,空终于露出了放松的笑容,“对我来说,此处的幻想是我最后不曾涉足的领域,也是在此做梦的人仅有的得到安宁的方法。我想,那就是我身为旅行者,能为这个世界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
就算直至终局——我的生命彻底凋亡的那一刻,也无法迎来转机,那未尝不是我所期待的结果。如果我的生命已经停滞,旅程再也不会诞生新的意义,或许还不如将生命分享给尚未成长的人类。让他们至少在人生旅程的最后,能做一次丰饶的梦。
即便那是虚无缥缈的可能,即便那是不存在于现实的幻境,我的生命将在他们之中生长出新的枝叶,绽放出已然枯朽的我身上再不会盛开的花。
没有花卉的裸子植物在见证过龙类遍布大陆时代的辉煌后,正无声地漂浮在茶杯里,以蕴含松脂的躯壳作芳香的药引。空低下头轻抿了一口热茶,平静地回过头,温柔地接洽了阿贝多近乎可以称为脆弱的眼神。
空的体验对于年岁仅仅是略大于外表,也从未离开过雪原的炼金术士来说固然遥远,也正是因此,阿贝多不会轻易论断对方的想法。对未掌握的知识最好的态度是敬畏,对他在意却无法共感经历的空,所能给予的唯有支持。
但认同空的理念,就必须承认空放弃自己生命的想法是合理的。而他又怎么能期待一个已然放弃了自身的人?在教会旧址前,空仿佛随时要消融,距离他越来越遥远的幻觉再次浮现。
他在追逐真相的过程中被点燃了期望,却在解开困惑的时分得到燃烧后的灰烬,这对他来说太过残酷。
“毕竟他们之中的多数,连现实的世界也还没有看过多少,所以我会支持你的做法。只是让他们从美梦中醒来面对现实,依然是痛苦的过程,也需要下定决心。但别担心,我会做好这一切的。”未及阿贝多开口,空已经回到了沙发旁,笑着揽过阿贝多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
以往,他总使用类似的动作令旅行的同伴安心下来。可当对象变成阿贝多时,他的力度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即使那样的动作原本也不会伤害到炼金术士。
“听起来,你原本的目的就是为了死亡?既然你没能达成目的……在这个世界结束之后,你又打算怎么办?”阿贝多将双臂环过自己的身躯,像是在温暖的小屋中依然觉得寒冷。
“你在担心我吗?”空的语气听起来意外,像是绝对无法想象阿贝多竟然会这么理解他此刻的状态,眼中却是藏不住的欣喜,“我在这个世界对你展露的是真实状态——在这件事结束之后,想要离开龙脊城继续旅行,也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这怎么会是一个放弃了未来的人说出来的话呢?”
阿贝多从防御性的姿势里抬头,澄澈的青色眼瞳带着期望投来注视:“也就是说,你已经决定要选择‘生还’了?”
“在你引导双足飞龙来袭击我的时候,你想的是杀我,还是救我?”空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只是笑着反问,“失去理想地苟延残喘,与有尊严地做着美梦,哪一种算生,哪一种又算死?”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即使是在诉说自己以生死下定的赌注时,情绪的起伏甚至不及追问阿贝多的真实想法时来得激烈,仅仅像是认真地展开一场哲思的辩论。
来自悠远岁月之前的余音,至今仍在引起回声。阿贝多一时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回答。
而空也并未要求阿贝多立刻做出答复。无关于最终的决断,留给他们思考答案的时间很长。甚至是在无止境的余生中,他们都可以不断地思考这一疑问,构筑,推翻,又为之做出新的诠释。
“但是现在,我的理想和生命,应该是拥有相同的方向吧。之于现在的我而言,经历触动和刺激,这才是我的渴求之物——宁静地消逝不会带来新的感受,爱可以。”
“嗯,像是战斗?”面对空的靠近,阿贝多没有闪躲。空意味不明的指代令他有所预感,却无法顺畅地做出回应,只能不确定地发问,“只挑战比自己弱得多的敌人,最终得到的进步微乎其微。”
“像是药剂。剂量决定毒药与补药之间的区别。”空狡猾地笑了,“一味的强烈情感会让我无所适从。在拥有自己立场的情况下,仍然愿意注视真相,并推翻自己的结论,这并不容易。你对待这个世界的力度,让我感到精妙——且美丽。”
不等阿贝多反驳他可能的引喻失义,空的身体向前凑近了炼金术士,手指缓慢探入他的领口,将那两片如同立起书页的立领轻轻拨开,像是一位阅读者温柔地抚过他钟爱的著作,在闲适的午后按着书本的内页仔细品读。
阿贝多有些惊讶于空亲昵的动作,微微侧过头,却不知道如何应对。空的拇指抵在他的下颌,令他无法看清空手上的动作,只感到被热茶温暖过指尖的手又顺着锁骨而下,移到了令第二枚纽扣也岌岌可危的位置。
经历过第一次尴尬的裸裎相对后,阿贝多发现自己已经迅速适应了空的触碰,并不感到排斥。即便对方抚摸过他逆鳞般的喉部伤痕,他也对牵扯着身躯的细微疼痛而感到兴奋和期待,甚至隐秘地希望空的手能够在此多停留一会。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快就堕落至此。
而空的举动甚至超乎他的预想。在解开了碍事的领扣后,空的温热的唇贴上了他的颈部,湿润的舌尖滑过金色菱形的创口,而后带着短暂的水渍声舔弄吮吸,犬齿抵上纤薄的皮肤,沿着轮廓轻轻地咬了一下。
“看起来既不是纯粹的伤痕,也不是纹身——阿贝多,这个菱形是什么?”
经验丰富的旅行者一眼就找到了他全身上下最为异样之处,也是他的命脉与弱点。敏感的创口传来过电般的刺激,瞬间就摧毁了阿贝多生理与心理的防线。
深藏于心底的恐惧霎时觉醒了,他又听到黑龙的低语。负面的情绪根植于强韧的生命力,在他的躯体之中奔流。
炼金术士的腰直接软下来,身体倒在沙发的靠背上无法支撑,只能仓促地抓着空的手臂,却半天也说不上话来。
不合时宜的叩问提醒了他自己是怎样的存在:一具在十几岁时就停止了生长的尸骨,一具藉着黑龙力量,牺牲了其他生命才苟延残喘至今的遗留之物。
不像空生而拥有无限的时间和自由,他只是被使命和诅咒所束缚的载体。
“空,你……你在做什么?”
并非真的不知道答案,也不是明知故问。他理应明白,这是人类之间表达至深亲密关系的方式,可他却不能理解自己对空的感情怎么会异化成这样的模式,空又怎么会对他产生身体的欲望。
漫无边际的思绪在他的意识之中绽开,阿贝多一时联想到了其他生命媾和的形态。多数动物按照雌雄间不等数量的个体进行匹配,人类则倾向于一对一组成家庭,龙的性别间差异微乎其微,但至少有共同护巢的意愿。
那么空呢?空将他当成了哪一方?抛却了性别上一致的问题,至少也该是以同类之中的个体为对象。可他们甚至未必满足这一点。
从物种到性别,从立场至命运,一切都倒错得离谱。
听到这句话,空心情复杂地停下动作看他:“如果涉及到了你的秘密,你不愿意说,可以直接拒绝我,不必用……怀疑我在性别认知上存在缺陷的眼神看我。”
“你对我的认知没有出错吗?在你的观念里,认知的标准是什么呢?”
不容拒绝地掩去他的光辉,这已经够残酷了。而空在带走了他全部的价值之后,却依然要掠夺他,将他的身体也变为所有物。在疼痛之中绽放欢乐,苦难之中诉说爱意。
天穹的星轨之上零落着一些赤红或淡蓝的耀眼星辰,据天文学者的书籍述说,这些星辰多数皆是由普通的白星演化而来。它们的成长伴随着吞噬环绕其周身的暗星,撕碎独立的生命以增强自己的质量——即便在星系形成之初,亮星与暗星彼此可能就是一体。
矛盾的愿望撕扯着他的身躯,阿贝多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无可抗拒地为空所吸引。畏惧着在过分得靠近太阳之后遭到灼伤,失去自我,又扑火一般地渴求接纳。
“你既不告诉我自己是什么,也不问我为何是异类……难道就不害怕,在皆无法融入人类之余,我与你的本质依然相去甚远吗?”预言的事是他深藏于心底的秘密,即便到了现在,仍是不愿诉诸于口。阿贝多谨慎地组织着措辞,不让自己岌岌可危的尊严变成对空的诘难。
空像是被问到了从未遭遇过的问题,面露犹疑地思考了一会,才像是遇到了自己答不上来的难题那样,有一点点窘迫,但并不愧疚。
“抱歉,我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来源。但在有龙的世界,出现什么都不奇怪,不是吗?”
阿贝多僵硬地愣在原地,消耗了远超过平常所需的时间,才听懂了空再简单不过的结论,随即笑出声来。
他憎恨着龙,却是以龙的生命力而存活。长期以来,他一直为此而无法找到自己的立足点,无论如何行动,都难以逃脱愧疚的阴影。可就连空那样神秘而强大的存在,竟然会连自身是什么也分不清楚。没有什么能成为对他的痛苦更好的反驳了。
若是找到了生命所契合的形态,是否认清自己的来源或许也并不重要。
他笑了很久,前所未有地失态,直到眼角都被空的这番话逗弄出眼泪,空才一边抱怨着雪原冬天室内的干燥,一边替他抹去眼角的水渍。
“生命的形式不同,就难以互相理解,这似乎是一个普遍的认知,就连我也几乎相信这一点……可与你相遇之后,我才第一次察觉,自己与世界之间的距离其实没有那么远。我们不正是因为思考着相同的问题,才会站在彼此的对立面,交手并结识吗?”
空微微低下头,缓慢而克制地亲吻阿贝多的嘴唇,像是一片羽毛落在雪地之中那样无声而柔软,又留给了对方退后的余地。
永远是过客的旅人不擅长做一个侵略者,因而即使迟迟没有遭到阿贝多的反抗,仍是执著地确认炼金术士做好了心理准备,而不是放任且宽容地顺遂。
“我想再近一点,可以吗?”他用明确的语言轻声提点。
阿贝多的睫羽扇动了几下,而后微微地仰起头,淡色的薄唇去追逐像是遵循礼节退回了距离的空。轻盈的触感比炉火的烘烤还要暖和一些,大概那就是活着的生息。
默认人类主视角的著作并非为异类而谱写,翻遍炼金术的著作,也绝不会有给他们所提供的参考——并非不可行,仅仅是不适用罢了。既然如此,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们无论做什么都是正确的呢?
至少……应该没有证据能够论述这是错的吧。
阿贝多带着点侥幸的自豪感想着,最终卸去抗拒的力度,小心翼翼地避开空腹部的伤,手指插进空柔软的发间,将对方按进自己的怀里。
草药的香气霎时在空气之中变成迷醉的催化剂。
温暖的炉火让他们无需顾忌窗外的严寒。金属的护具掉落在地毯上,没有金属铿锵的锋利,倒像是居家的器具一般盈满了室内炉火的暖光。
药剂师的装束无需考虑到战斗,宽松又容易穿脱,在一阵稍显激烈的撕扯后,那些布料很快就成了地毯的陪衬。与此同时,阿贝多只能不满地拽着才卸去了一半衣物的空的黑色内衬,在心中抱怨剑士们总是喜欢穿戴繁冗的护甲,一定是极度缺乏情趣的象征。
而空大抵是没有再继续脱的意思,紧身的内衬包覆着紧致有力的胸膛,又在胸口微微地凹陷下去,留出惹人遐想的褶皱。阿贝多对体型没有明显的偏好,但富有生命活力的体态是他所青睐的,介于青涩于成熟之间的,恰是生机最为旺盛的年龄。
若他本就是如此,真是得天独厚到不合理的优势。阿贝多不自觉地想着,随后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凭借着优秀的身手,空已经扯过后方的靠枕,将他抵在了沙发上,一侧的膝盖灵巧地挤进他的大腿内侧,舒展的上臂就要去摸矮桌上一瓶新制的油膏。
“等等,那个药膏是……给你伤药准备的基底……”阿贝多伸手想要阻拦,抬头之际却望见了一抹灰白从他的视线上方划过。在明白了那是什么之后,阿贝多像是触电般地收回了手,防护性地挡在空的腰侧,却绝不敢伸手阻拦。
空紧致的腰腹之上混乱地缠着纱布,多数已经卷了边,其下还隐隐露着混乱地愈合在一起的伤口。阿贝多不记得自己有将伤口缝得那么难看,既然如此,那就是空带伤与他战斗所带来的结果。
愧疚感像是陡然露出面目的陷阱。阿贝多被胸口的涩痛束缚在原处,只能放任空越过他。而当那片因紧绷而看起来有再次撕裂危险的皮肤贴近了阿贝多的脸颊,他竟忍不住侧过头,在空的裸露的小腹上亲吻了一下。
空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粗喘,玻璃瓶险些从手中滑脱摔得粉碎。得益于迅速的反应,旅行者没有让药剂的基底亏得血本无归,但在低矮的裤腰线以下,微微膨起的弧度仍是证明了本人受到的刺激有多强烈。
“你怎么撩人不讲究基本法啊,知道什么是循序渐进吗?”
空按紧了阿贝多的肩膀,手臂还有些发抖。像是为了掩饰自己受到的冲击有多大,空威胁性地挑了挑眉,另一手举起了小巧的玻璃瓶,以指尖刮取了一点乳白色的油膏,耀武扬威似的抹在他的腿根处,又将膝盖上移,缓慢地朝着大腿的上部碾去。
“既然可以涂在创口上,那就是能用?”
私密处被重重触及的压感令阿贝多不自觉地抽了一口气。在做出刚才的行为时,炼金术士几乎是凭借本能而行动。但空此举性暗示的意味太重,几乎是毫无争议便确认了上下位的宣言。而他贴身的裤袜也已经被空拽下来丢在沙发的尾端,裸露的下身没有任何衣物能够遮掩他迫不及待的欲望。
阿贝多难堪地别过视线,以手臂捂住嘴,沉默地点了点头。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兀自反省起刚才去亲吻空伤口的冲动,并在心里祈祷自己将来还能理性地面对调制伤药这件事。
“事实胜于雄辩,阿贝多。看来你所担心的‘同类’问题并不存在。或者说,你在这方面其实有某种‘特殊癖好’?”空坏心眼地在阿贝多垂在腿间的囊袋上揉了两下,就着大腿根处被体温融化了少许,而隐隐有滑落迹象的油膏,将指节抵进去。
身体遭到直接侵入的感觉让阿贝多闭上眼,咬紧下唇的模样像是认命。他将人体结构背得烂熟于心,却禁不住空的探索欲。
他曾经为空的认真和执着而深受触动,如今却又真诚地为此苦恼——这意味着如果他不展现出真实的反应,空恐怕会迅速察觉。
灵活的手指在生理的禁地徘徊,以油脂覆盖青涩的疼痛,又如同镀上一层使人感官错乱的触媒。阿贝多能感觉到某个部位在不经意间被刮蹭过的酥麻快感了。
阿贝多藏在空背后的脚掌磨蹭着沙发的布面,安静地不愿惊动空的专注。但不知是该责怪空将披风丢在了沙发的扶手上,还是他同样默许了空将自己的痕迹留在他的私人空间里。蜷起又绷直的足尖不慎碰到了披风上的绒毛,柔软的触感轻轻搔过前脚掌,于是他产生了自己就连双足也处于空的爱抚之下的错觉。
观察着阿贝多出神的模样,空逐渐确认了自己的动作不再为阿贝多带来痛感,索性将手指插在阿贝多的身体里,眼尾含笑,指代不明。
“质地均匀润滑,也不会干得太快,我觉得挺合适的。”
“哦?那么我决定现在报出它的配方,你再反思一下自己说的——唔!”炼金术士有理有据的还击还没作出任何举证,就像是咏唱一般中断了。
极端激烈的快意顺着小腹扩张流散,险些直接让他在拔高的呻吟之中为今夜的性事画上句点。热流蹿上他的脊柱,所过之处的力量都被中和吸收,只余倦怠的飨足。
阿贝多彻底地瘫软地仰躺着,在喘息之中勉强抬起头,从面部表情确认空是否故意。可始作俑者只是惊讶又兴味盎然地看着他,瞳孔之中绝无半分玩弄他的轻蔑。
炼金术士没有把握自己可以完全看穿一个年龄不知是他多少倍的人,不知为何却能信任空的真诚。于是责问的语言又卸去了声调,变成自甘堕落的仰头索吻。
激烈翻涌的情绪让他们无法满足于平静的一幕。空紧搂着阿贝多的腰,在完成了扩张后就揉搓他的臀,四指伸进他的股沟,又将原本已经水光淋漓地穴口挤压得沁出更多粉红的色泽。
药膏缓慢凝干的凉意还未从手指尖端褪去,却又引发了阵阵暖意,迭代为冷热交加的二重感受。空回想起自己醒来后身上的伤处的反应,才知道阿贝多为什么露出那样的表情了。
反观阿贝多正有些焦躁地磨蹭双腿,甚至是趁着空抽手而悄悄绷紧了臀肉的状态,无疑也证实了空的猜想。
“呃,抱歉,我以为你只是碍于羞耻心才不愿意让我用那个药……”
“所以,下次谨遵医嘱。”阿贝多无奈地看了空一眼,轻笑出来。
空点点头,从后方替他纾解地上下动作,换来几声由粗重归于压抑的喉音。在隐秘的感受被道破后,阿贝多的羞耻心反而减弱了少许,目光微微下沉,盯着空胸膛至锁骨的区间紧实有力的肩线律动,没有刻意地去思考些什么,却逐步能适应动荡之中伴生的安定感。
旅人惯于握剑的手沿着股侧后移,掌控般地拢紧了一侧的臀瓣,又在饱满的臀尖处捏了几下。少年纤细的体态唯有在此处性感地丰盈,衬得腰肢柔软,深壑则愈发地神秘而勾引。在空看来,这同样是足以怀疑到对方种族问题上的天赋异禀。
“转身,胯抬高一些。”趁心中的想法彻底暴露在冗余的动作前,空停下动作指示道。
骤然的指使令阿贝多不悦地眯起眼睛。他虽然认可了做下位,却还没有顺从到任凭空摆布的程度,于是扬起头就想要反驳。
组织好的语言还未来得及起始,空抢在他之前又解释道:“受伤之后,负责治伤的还不是你?或者你希望我用魔法来替你治愈。虽然不是不行,但我的魔法水平你也知道,恐怕还是得接触——将手指伸进去才行。生长愈合的感觉也会很痒。我不确定比起之后忍受这些,你是不是愿意现在配合一些……”
这就是纯粹的捉弄了。任凭他们之中的任何一方都知道,这个世界根本不会再得到延续,无论今夜做得有多失控,也不必为一时的放纵而做出偿还。
可空的描述着实太过具体,即使阿贝多的知识储备完全涵盖了空所述的部分,一想象到空所形容的场面,仍是无法控制耳尖泛起的红色。
“就当是一场失败代价不会太过惨烈的预演?”空笑着伏在他耳畔说。
言外之意,就是没有打算在离开这里之后放过他的意思。
“哈,那你可要把身体养得漂亮一些,我可不想被一具骨瘦如柴到……能当骷髅兵的家伙,做这种事。”
阿贝多咬紧牙关,旋身转为跪姿,又将臀部抬高了一点,将湿润的穴口完全暴露在外。空的手指在他的尾椎末端揉搓按压了一会,直到身下应激的抵抗感减弱了少许,才将性器一点点抵进去。
前端进得还算顺利,到最后却遇到百般阻碍。拮抗的力度尚且不是主要的问题,至少在润滑的作用下,空不觉得有多难以进入。可对阿贝多来说,身体被撑开,与力度的偏移都会带来强烈的痛苦。
同性的身体并不像剑与鞘那般契合。勉强接受男性的生殖器对阿贝多来说无疑是痛苦的,但疼痛并非其中最难捱的部分。原本几乎不会产生感受的身体内侧陡然传来陌生的愉悦,这种奇异的感触几乎能使人惊恐。
阿贝多时不时就会央求空停下,收回去一些,但却比平时的说话声还要轻。好像空即便不听从,他也会忍下来。但作为时间无限的生物,空拥有足够的冷静自持,全都依言照办。只有当阿贝多疼痛的声音淡去,稍稍放松下来后才会往内挺送少许。
漫长的拉锯过程固然温和,对体力的考验却无疑是加重了。没过多久,二人的身体相近的部位就渗出了薄汗,此起彼伏的喘气声也愈发没有遮掩。
在炼金术士沉默地点头,示意自己做好了准备,空可以放开动作后,这场性事的消耗战部分才算是过去。
“阿贝多,阿贝多……”
空温柔地呢喃着,轻喊他的名字,以身躯的紧贴将炙热的下身顶入。想要靠近的愿望在这一刻得以实现,二人身体交错的距离终于到达了极致。
药膏的作用和体位则使本就难以施力的身体更加燥热难耐,挟制在肉欲的激励与疼痛的阻抑之间,煎熬的感受令阿贝多发出抽搐般地喘息。指尖在靠垫上抓挠又攥紧,直至骨节泛白,仍是不能抑制。
空从后方握住他的手腕,指肚在上面揉搓几下。等待紧绷感在他的掌中缓缓卸去。
阿贝多勉强平复呼吸,白皙的手臂支撑着上身,想要将躯体向高处伸展,呼吸凉爽新鲜些的空气,可空却在这时压上他的脊背,搂紧了他的胸膛,尖锐的犬齿啃咬在他的肩胛上。
恰到好处的角度与时机抢在了他的行动之前,竭力仰起的头被粗暴地压下,自由的意图被扼杀在萌芽时分。
不仅遏制了他展翅的权利,而是连翼根都要啃食殆尽。维持着臀部上扬的角度,进一步承接空的侵入。而不知是怎样的角度径直顶到了阿贝多的敏感带,快感像是骤然间发生的雪崩,势不可挡地冲蚀掩埋他的身躯。
“空,我……”
断片的意识无法顺利组织出语言,大腿像痉挛一般地颤抖起来,上臂迅速支撑不住身体,只能以更为屈辱的姿势维持着股间的相连,发出令他自己也无法想象的混乱叫声。
等到回过神来,双眼已被溢出的流泪冲动所占满,阿贝多在一片水雾模糊的视线中颤抖地攥紧了身下的枕巾,又将脸埋进松软的棉花枕里。纯白的枕巾像是无边的雪线,稍长的刘海凌乱地堆积在他眼前,一如他的无力感。
尽管早已决定了将主导权交给空,在潜意识中也默认接受了这样的结果,但被彻底压制所带来的终究是超出了限度。战栗逐渐由腰和臀扩散至手腕与脚踝,无法自控的力量胡乱地作用在每一处肌肉关节,成为细微徒劳的挣扎。
简洁的居家陈设没有为他留出任何隐匿的空间。阿贝多将脸埋在臂弯之中,像是将脑袋躲藏在翅膀之下的幼龙,让自己在彻底模糊的视线中发泄。
空以手掌轻托了一下他的胯部,抵住双腿痉挛所带来的脱力,由浅至深地缓慢增加抽送的力度。每一次引发对方痛楚挣动的角度都被他记下,因而推知正确的方向,顶中那一处对空来说并不困难。
压抑到极低的抽泣声还未作结,快慰的呻吟又逸出了他的唇齿。遗留在腿根处的油脂在高热之下彻底融化,放荡地失去了稳固的形体,与溢出的一点前列腺液混合着流下,沿着大腿内侧拖曳出一条长长的白色腊质尾迹,而后凝在膝窝附近。
空的动作幅度并不大,他却产生了内脏和生命都随着空的推拉和挤压被搅作一团的幻觉,像是承接快感的器物,或是任凭摆布的猎物。被撕碎是所有面对强者不避不逃的生灵的宿命。
而就当阿贝多以为自己就要在这忘我的崩溃和快感之中受尽折磨时,空却停下了动作。他缓缓俯下身,将脸颊贴在阿贝多的脊背摩挲了一会,手掌扶着他腰侧的凹陷,而后慢慢地退出他的身体。
“阿贝多,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是觉得难受吗?你得告诉我……如果不说,我没办法知道。”
阿贝多惊愕地睁大了眼,被搂着肩膀回过身,却只能看到空藏在因汗湿而稍有牵连的刘海之后,关切又小心翼翼,甚至显得有些胆怯的眼神。
“很痛吗?”空又问了一遍。
“不……”阿贝多犹疑地摇了摇头,不确定自己现在满脸泪痕的模样与发颤的声线是否具有说服力,于是稍稍吞咽口水,找回自己原本的声音后才继续说,“你按照自己的习惯来就行。我不是怕疼,但确实缺乏经验,对这种感觉没有心理准备……”
“按照习惯?你、你对我要求太高……阿贝多,你不能指望我什么都擅长。”空的表情不可置信,急促地说完这句话后,就面色泛红地去吻他的耳廓。分明是作为上位者的一方,反而羞愧似的将脸埋在他的颈间,耻于被他看见表情。
柔软蓬松的金发擦过他的颈侧,又有少许从空的背上滑落,垂在阿贝多的肩膀和上臂,酥酥麻麻的像是小兽磨蹭。
阿贝多有点惊讶,但仍是伸手环过空的肩膀,汗湿的手掌抚过空充满力量感的肩胛,而后是凹陷脊骨。出乎意料,空也在微微发抖,全身僵硬得过分,像是不知道手与腿该如何动作才合适,宛如一条将自己绊倒的鼬。
在战斗时,对方躲避魔法的动作有多敏捷灵巧,进攻的节奏有多迅猛刚强,此刻带来的悬殊落差就是同等地令阿贝多困惑。
“我没有在提要求。刚才只是陷入了一点我自己的问题,不是你做得不好。别自责,其实……挺舒服的。”
“喔,那你好点了吗?”在感受到阿贝多的回应之后,空才微微从他的怀里抬头,但仍是搂紧了他的腰背,露出的一只眼里半是期待,半是踌躇,“要不要继续?还是说,你需要我来提醒……如果遇到了问题,也可以告诉我,而不是藏着忍着?”
这个人也会露出如此不自信的一面吗?不,他难道……
阿贝多低下头与空对视,迟缓地思考空那句话的含义,忽然惊觉了他从未考虑过的可能性。
谁都是由无经验,不擅长而一路走来的。空只是比普通人拥有了更久的时间。在某些事上,他们仍是相同的。
阿贝多本以为自己在意识到这一点时,率先该感知到的是在奇怪角度扳回一成的公平。可事实上,他只觉得眼眶酸涩。当他在谨小慎微地维护着自尊心时,空又何尝不是希望能表现得镇定一些,以避免扩散彼此的不安?
如果空伏在他肩上的颤抖并不是出于羞愧,而是孤独终于得到消解的感动;如果空平静的语调并不是对经历的一切都游刃有余,而是早已被超出身躯所能容纳的情感消磨到精疲力竭……他到底孤身一人多久了?
“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难受,请继续吧……但是,让我看着你。我就算是性癖独特,那也必须是你,没法对一个靠枕产生欲望。”阿贝多认真地说。
空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没想到阿贝多竟然在这个节骨眼承认,原先戏弄对方的玩笑话最终报应不爽地落到了他自己身上。空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颊,也隐隐觉得有点烫。
“好吧。那如果感觉糟糕,要及时和我说。”
阿贝多无声地点头,放松腰身向后靠,双腿则配合地分开了些许。空握住他的膝弯,向外侧提拉,将股间的缝隙打得更开。在阿贝多因为姿势而感到难堪前,空便率先调整姿势,将性器流畅地推至最里。
身体彼此密合的充实感自交媾处稳定地传来,二人俱是暗暗松了口气。阿贝多眨了眨眼,偷偷去看空的表情,而空也恰在这时抬起头来。
视线交汇的刹那,阿贝多在空的身上看见了某种郑重的,如同龙类守候着珍视宝物的纯粹眼神——或是对空而言,注视着年轻同类的眼神。
阿贝多觉得有些鼻酸,伸手环搂过空的肩颈,迫使空与他脸颊相贴。耳鬓厮磨的亲昵没有拖延附着在身体上的情欲。他们像最为放浪的野兽一般掠夺彼此的呼吸,将雪原上含蓄繁冗的礼节丢弃到炉火旁,任凭呻吟在寂静的木屋里徘徊。
摩擦的地方已经因为逐步的适应而不再疼痛,可阿贝多却产生了自己与空所有相触的地方俱在燃烧的错觉。
好热,好烫。就像是要将他炙烤得融化一般。他的意识在高热中像是被浸入极寒地带所特有的烈酒——腐蚀躯体,而后麻醉神经。
可在那梦游一般的出神中,他想起的却是炼金术书籍上的概念:所谓结合,是将两种截然相反之物所调和的炼化步骤,是将异类揉碎并刻进自己的身体,或是将自己毁灭以与对方重铸在一起的过程。
像是炼金术士接纳心中的黑龙,或是伫立于光辉之下的人拥抱自己的暗面。不可能没有疼痛,不可能没有挣扎,却是事物走向完美的过程中必需的步骤。
炉火的光线落在空的肩膀和脸侧,金与红的色泽明暗闪动。在那并不稳定,却美丽而使人安心的光源之中,他忽然明白了那个预言。
是啊,影子星,太阳。错的并不是预言,而是解读的方式。他作为炼金术士,却没有独自去思考它的另一种解释,以至于陷入了那样严重的误区。如果他愿意倾听那位占星术士未说完的话语,或是深入思考那番预言在书本中的含义,他该是知道答案的。
——白垩可以说是黎明,但直至赤成的那一刻,才是日出。我的赤色来自于他。
霎时,所有的苦痛就像被日光所照到的薄雾一般逸散了。
阿贝多艰难得以早就被磨地通红的手肘撑起上身,将脸贴近空的肩窝,修长的双腿勾在空的腰后,主动地将臀部往前送。仅有背部起到支撑的身体在空的冲撞下有些微距离的滑动,失控的力量却让快感的攀升更为迅速,直至抵达阈值的临界。
他们在接连的腰肢的摇摆之中步入高潮,滚烫的液体从前端失了控地溅射出来,未能加以控制的角度溅射到彼此的小腹,乃至胸膛。阿贝多将一点白浊的液体从空的乳首附近刮下来,对着指尖的粘稠低笑一声,眼里的歉疚甚至没能压过促狭。
反观空的一侧,虽然退得及时,反倒是射的阿贝多臀缝和腿间到处都是,隐隐还有往沙发上流的征兆。空一边低声道歉着一边想给阿贝多擦拭,却被阿贝多拉住手,颤抖地移至颈部那颗金色的十字星上。小巧的喉结随着急促的呼吸而快速地上下滑动,那块色泽不一的皮肤也在起伏之中如同张弛。
空觉得自己似乎是握住了一颗跳动的心脏,或是手捧着某种新生孵化,还未长出鳞羽的生命,脆弱的触感令他不敢施以任何沉重的力度。
察觉到了空的犹豫,阿贝多按着空的手,将带有薄茧的手掌压得更紧实,犹如持剑时充分的掌控。像是一捧被从花茎切下,寿命便开始进行倒计时的花束,不舍得再浪费分秒的美丽,急于将自己递到受赠礼者的掌中。
“我曾经,死过一次……不是濒死,而是真的死了。所有人的忌日,也是我的生日。那不是劫后余生的另一种说辞,而是真相。现在回想起来,那天在小镇的废墟前,你就已经……听出了其中含义吧。”
“贸然揭穿他人想隐瞒的秘密,所需要负起的责任可不比直接邀请对方一同旅行更轻。”
“果然,你知道部分,其实比我以为得要多。”阿贝多笑着感慨,“我还以为那是隐藏最深的秘密了。”
空沉默地颔首,以手掌轻轻地抚摸按压那枚印记,就当是承认了阿贝多的说法。在理性的思绪沉淀下来之前,他不想说的太多。
不想再经受孤独,以及不愿让对方领受相同的绝望,究竟哪一种想法占据了主导,就连空自己也无法断定。可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样的机会一旦错失,不知要多久才能再次遇到。尽管意识到突兀,他也贸然提出了一起旅行的邀请,而不敢轻易地放任来之不易的“异类”就这样从他的旅程之中销声匿迹。
“我死过,然后因炼金术复活了。”阿贝多的呼吸不畅,于是使用尽可能简短的句子解释,“我的师父将黑龙的生命力……从这里灌注进去。幸运使我活了下来,而那也是所有人之中唯一存活的机会。所以,我不是自然的产物,而是由尸体与怪物的生命拼凑组合而成的造物——你知道奇美拉吗?”
空安静地听完阿贝多的叙述,也终于有所惊讶地微微启唇:“奇美拉(嵌合体,chimera),由狮子与山羊的组合而成的怪物。我知道它的存在,实际上也与它交过手,所以我很确定,你与那类怪物并不相同。”
“是吗?原来不一样啊。”天青色的眼睛里流转过隐约的担忧痕迹,阿贝多握紧了空的手,十指交缠,轻声问,“但你现在的表情很严肃,阴沉——怎么了?我觉得你不会介意这段经历。”
空的呼吸一阵紧缩,下意识地回避了视线,随后意识到阿贝多不是他该隐瞒的对象,而自己的情绪或许也瞒不过对方。毕竟,阿贝多早已在仔细观察他的反应了。
“确实不会。但让你痛苦的经历,是应该介意的吧?所以……我在愧疚。对不起,我对这件事的想法只有……”
只有感谢,只有庆幸。我由衷地为这场灾难将你带到我身边而感到欢愉。这是亵渎,亦是罪恶累累,冷酷无情且自私到极点的想法。所以我不愿意说——我害怕自己的这份冷漠会伤害到交出真心的你。
空低下头,去亲吻阿贝多的眼角,放任阿贝多的手指从他散开的金发之间抚过,而后缓慢地摩挲着颈侧。即使对方要在这里令他体验相似的伤痛或是窒息,空也理所当然地同意领受,可等了半晌,他却听到阿贝多憋不住的一声轻笑。
“嗯,论证又错了。我在考虑是不是之后要辅导你的逻辑。”
空怔怔地看着阿贝多,一时没能理解炼金术士在为什么发笑。
“你感到喜悦的是这件事带来的后续影响,而非事件本身吧?灾祸在你我相遇前已然注定,无论你如何看待它,都不可能变成没有发生过——它也不是因你而起。既然如此,你看到这件事的正面影响又有什么错?可不能颠倒因果啊。”
阿贝多的指节轻巧地勾过空的面部轮廓,圆珠羽毛的耳坠因他的动作而摇摇晃晃。缠在他指尖的发丝颜色如同鎏金。
“我也为和你相遇而感到满足。要是连你都会觉得歉疚,我又该以什么心情面对自己的过去?重要的是……我和你都不会再死一次了,不是吗?”
指尖暗示性地掠过空的嘴唇,阿贝多成功引诱到空来吻他。而直到他们的胸膛相贴,察觉到彼此鲜活且并不契合的心跳节律,空才发现阿贝多的目的仅仅是拥抱。
他们确实是不同的个体。旅人带来自己拥有的全部经验,而炼金术士则探知深秘,从得出的单一结论之中衍生无限的可能。若是幻想永不终止,他的旅程就不会结束。
他确实不会再死了。
♢
空前往教会旧址的途中曾经有过一段插曲。
之所以没有向阿贝多提起,是因为当他被占星术士拦下时,荣誉骑士觉得莫娜的话一点也不靠谱。
诚如少女所说,他即将前去教会旧址查看伤者的情况,而那里也驻守着一些教会的人员。但空绝不认为自己会为之付出沉重的代价,甚至可以被称作牺牲。
与其余的骑士不同,他只是一名旅人。纵然在历史的多处也曾留有踪影,比起成为救世的英雄,空更倾向于无拘无束地行动,多数时候只做一个文明的见证者。
无论是在委托过程中留下刻骨铭心记忆的对象,还是随心所欲施以援手拯救的生命,空从不与人结下深沉的羁绊,更遑论为那些人牺牲自己。
因而,他无从相信莫娜说自己只要向前踏入那扇门扉,就将背负起濒临伤逝的众多生命,陷入攸关性命的危机,最终被宿命的另一人所拯救的预言。
可当他想要反驳那双银色的眼眸时,他深深地意识到,少女的态度是认真的。她正在履行向他人揭示命运的职责,怀着悲切的无力,请求他慎重考虑自己的选择。
于是他静下心来,听见心底深处几乎已经不再发声的另一个自己说:不可思议,荒唐得简直像个奇迹。
“那确实挺让人期待的。”空赞同地答道,对自己心中无法按捺的激情予以肯定。而他也知道自己正在期待什么,“不过,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是想劝我别那么做吗?”
“你……你还真是奇怪。不为自己即将面对的事感到害怕,反而在意我为什么告诉你预言?”莫娜敲了敲不知不觉中已然结冰的水镜,无奈地一摊手,“毕竟某个老太婆就是因此才让我来龙脊城找人的啊,使命完成了,我也可以离开这个冷死人的鬼地方了。但我不会插手你的决定,旁观者和参与者的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吧?咳,说……说不定倒霉事情过去后,你会得到什么意料之外的好东西呢。”
莫娜嘀嘀咕咕,脸颊红得可疑,最后才假咳一声,曳着星辰的幻影,踩着水魔法遁走了。
对于占卜师惯用的“苦难是命运对你的考验,突破困难后就会有好事发生”的套路,空并没有太多的感想。然而,其中一句简短的话却在他的脑海之中清晰回响。
——旁观者和参与者的感觉很不一样。
空陡然忆起自己和荧被野猪追得满山跑,或是被风史莱姆的爆炸险些推下悬崖的黑历史。与普通人的人生轨迹相似,生命正是在弱小之时得到最丰馈的成长。
扑朔迷离的未知唤起了空的冒险本能,太过安逸的旅程正在期待着置身绝境的体验。将生死置于体验之后,不断挑战自己的极限,那样的人就是冒险者。
而他也愿意赌上自己的性命去见证奇迹。如果这一次,他不再选择置身事外,而是将一切都倾注其中呢?
“物质的变换不能无中生有,必要先投入原料,奇迹才能发生。”空曾在阿贝多的书籍上瞄到的一句话,恰巧地能够对此产生映射。
邂逅如同碰撞,相处充斥激荡。如果说感情正是火花与爆炸的产物,那么爱的反应与炼金术的距离并不遥远——由此推断,具有冒险家灵魂的人应是吊桥效应的最大受害者。
空想到这里,不免哑然失笑,为自己阅遍世界却终难逃脱一些极简的规律而感慨。他在卧室的黑暗中倾身吻上了炼金术士的额头。
草药的香气与同伴的呼吸声缓缓交融,为彼此带来一夜的安眠。
♢
次日,空醒得比阿贝多要晚一些。
当他睁开双眼时,阿贝多正坐在床的另一端,安静地凝望着窗外。
被子从他的肩上滑落至腰际,露出大片雪白的脊背。稍长的浅金色发丝垂落肩膀,发尾卷出柔软而旖旎的弧度。并不明亮的光线从中窗棂透过,触及到阿贝多造型完美的身躯,于是破晓被赋予了形状。
空思绪跳跃地联想,雪原之上至为美丽的晨曦大抵就是如此。
“你醒了?”听到身后的响动,阿贝多回过头,散开的发丝从肩膀滑落,骤然显露了颈后泛红的吻痕。
“呃……嗯。”空的呼吸停滞,喉间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单音,后知后觉地终于为昨夜的行动羞赧起来。
阿贝多却反而坦然了许多,对空偷偷欣赏他身体的目光不避不躲。澄澈的双眼如同连接着碧空。
逆着日光的视角下,空觉得阿贝多身上有些难以言说的东西发生了变化。
“如果要将生命解放出来,那么蛋壳必须被打破,但我始终不愿意摧毁你做的努力。我思考了很久,最终有了新的答案。”阿贝多在空的身侧躺下,握住了空伸来的手,坏笑地眯起眼睛,颇为自信地向他提出要求。
“空,我希望……你能将这个世界交给我。”
Notes:
1.白垩可以说是黎明,但直至赤成的那一刻,才是日出。
“The albedo is, so to speak, the daybreak, but not till the rubedo is it sunrise.”
——Carl Jung《Psychology and Alchemy》
与莫娜的预言,“在主星存在的情况下,影子星的光辉将会被掩盖”,以及阿贝多和空身上都具备的太阳象征元素联合起来,可以得知正确的预言解释:阿贝多的赤色来源于空,直至赤成,他才会成为太阳与主星。
而此刻发生的时间,正是空的生命最为危险之时,合了莫娜“一旦主星因为某种原因而沉寂,甚至是直接消陨,那么此时,影子星将对主星取而代之,展现原本的光芒,接替引领人们的职责。”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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