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diment of Trace 5-Chapter Tiphere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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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血与火的噩梦之中惊醒,恐怖的惯性令他从床上翻身坐起,然后被身体的抽痛激得蜷起身体。

全身就像被拆碎了,又拿刀锋削割过所有的骨节一般疼痛,还泛着一股使用过特殊药物的麻木。若非他还能看到自己的双臂在胸前交叉收紧,以及随着他躬身而低垂的视野,他险些要以为这是在濒死之际,从外部眺望着自己的灵魂出窍。

毕竟,他无法想象自己竟然还活着的事实。

“醒了?”

一位面容成熟的女性坐在床沿,轻轻摇晃着一支色泽独特的药剂。一滴猩红落入悬浮着白色粉末的浊液,溶液霎时激烈得翻滚起来,然而在沸腾归于寂静之后,粉末却呈现了如同月光般的银白色。

她凝视了药剂片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接着才扭过头,凑近了与他对视。一双几乎看不出情绪的眼中有着独特的十字星的花纹,如破空而来的箭矢,仿佛要将他此时的百般情绪悉数贯穿。

“你……呃——”他有数不清的问题想问,可是仅仅吐出一个字,从喉部传来的疼痛就迅速侵蚀了他的感官。他隐约意识到自己的咽喉上有伤,可喉管的一阵收缩却引起他强烈的想要咳嗽的冲动,而那势必将伤口撕裂得更加厉害。

女人眼疾手快的半扼住他的喉咙,制止了他开口说话的动作。细小的血流从她的指缝中溢出来,她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没有对此作出反应:“嘘,别说话。你的喉咙之前被龙撕开了,药剂会漏出来,所以我直接把针剂从你的脖子灌进去了——嗯,现在别的地方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只不过插入针管的位置可没办法,还需要时间恢复。”

咳嗽的冲动被艰难地抑制,而他像个被悬挂在烘干铁钩上的猎物尸体。女人等了一会后才缓慢地松开手,给予他自主呼吸的空间,让气流一点一点顺畅地在喉管间恢复。

阿贝多伸手想要触摸自己的颈部,但一想到自己也许会摸到血淋淋的伤口,或是插进喉咙的奇怪尖锐物,惊恐及防卫本能催生的排斥感让他收住了动作。

最终,他只能低下头,用微弱的气声问道:“其他人呢?”

女人挑了挑眉,对他开口先询问其他人的思路表示质疑:“在他们本来该在的地方。我没有力气处置那么多尸体。”

漠不关心的声音像是破碎于他耳边的冰棱,阿贝多的身体一僵,才察觉寒冷的感受沿着他的脊柱缓缓上升,直至扩散到了整个胸膛。他望向窗外一片白色苍茫的景象,皑皑的白雪早已覆盖了外部的一切痕迹,而这个位于荒凉林中的小屋,怎么看也不像容纳了更多生者的模样。

尸体?对了,他记忆的最后,是小镇被双足飞龙毁灭的模样,以及父母冰冷的体温。那也就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再有他认识的人了吗?

“黑龙被抽取出来的生命力只够复活一个人,其他人活下来,那你就会死。以及,我叫莱茵多特,别像个没礼貌的孩子。”莱茵多特皱起眉指了指自己,没有询问他的名字,看起来对此毫不关心,或是她本也不擅长与人相处。

阿贝多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半埋在被子里环紧了自己的身体。他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直至眼睛开始干涩,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哭泣的力量。

赋予他第二次生命本该是莫大的恩泽,可阿贝多却没法说服自己向眼前的女人道谢。

庞大的虚无感从肢体的末端悄然啃噬他的骨骼,徒留不解的困惑。孤独和无力缠绕他的身体,因而疲乏如同枷锁一般束缚住他的头颈与四肢,使他无力抬头正视眼前的方向。

他独自活下来能做什么?今后该怎么办?被焚毁了一切幸福和梦想,他又该为了什么目的而生存?

失去了在小镇内富裕高贵的出身,此刻的他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孤儿。于是阿贝多依然像个没教养的孩子,无礼地向救了自己的莱茵多特提问:“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你?因为你身体的损毁不严重,年轻人对于外源性的以太排斥会比较微弱,也容易恢复得快,此外,就是在一地的小孩子之中,你离得最近……”莱茵多特仿佛完全没想到这样的问题,皱起眉搜刮罗列起想到的理由,直到她觉得自己大概想不到其他原因了,才露出了恍然的眼神,“啊,原来如此。你该不会是希望我说——‘你是被选中的’,‘你很特别’之类的话吧?”

莱茵多特轻浮地回答,看起来一点也不能对阿贝多此刻的想法感同身受,甚至还为他幼稚的想法而觉得好笑。阿贝多则因为她的态度而羞愤地攥紧了被角,但不可否认,他确实以为自己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呵,你没什么不同,我随便选的而已。反正都需要一个人来实验黑龙生命力的效果,是谁对我来说没有区别。所以你可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以全力康复来回报我与我的实验。”莱茵多特摇晃了一下那支药剂瓶,站起身来,指了指桌上的食物,“基本上凉透了,但现在你也只能吃这个,有力气下床了就自己动手。然后,继续乖乖睡觉。我晚点再来找你。”

阿贝多青蓝的眼瞳不带感情地瞥了一眼桌上的食物。浓汤中漂着的肉块色泽半是鲜红半是焦黑,造型绵软的模样,他一眼就能判断绝对没有熟透。

除却对莱茵多特烹饪技术的强烈怀疑,脑海之中陡然泛起的血腥味令阿贝多不自觉地开始反胃作呕。他没法吃下这种东西,即使是看到一眼都会感到不适,幸好他并未感到强烈的饥饿,即使是暂时不吃,也应该不会立刻毙命……只是,这个女人会把这视作一种敌意的表现吗?

他朝着莱茵多特离开的背影露出了犹豫的表情,思考着是否应该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事而提出要求,但莱茵多特似是对留在身后的孩子的内心激战有所感应,在即将步出房门之际停下了脚步。

“喔,对了,虽然我在救你的时候,确实是随机做出的选择,但你可以反过来思考,自己有什么被拯救的价值。”莱茵多特扶住门框安静地转身,又朝阿贝多以平淡的声调补充道,“在得到了黑龙的生命力之后,你就算想变得普通也不可能了。在身体发生变化的同时,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利用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别让黑龙,还有其他人为你让出的生存机会白白浪费。”

毕竟说是要观察,莱茵多特自然不会放任阿贝多自生自灭,或者以她的话来说,是因为以黑龙的生命力而复活的阿贝多“仍有极高的观察价值”。她教导阿贝多生存的技巧,龙类与其他生物的知识,在龙脊罕见的炼金术,甚至是魔法。

阿贝多的家族之中从未出现过具有魔法天赋的人,到了他这一代便忽然觉醒魔法能力的概率微乎其微。因而起初,他也认为莱茵多特的举动只是天才对于常人毫无自觉的高估,直到他的手中绽放出一朵金色的岩花,阿贝多才意识到,莱茵多特说的话并非空口无凭。

“不出所料,龙类擅长魔法的特性也随着以太传递给了你,控制的能力相当精妙,加以练习的话,应该很快就能超过我。”莱茵多特执着他的手腕,端详着刹那之花的生与灭,露出了对危险事物警惕与期待并存的神色,“岩的属性,不知是属于黑龙,还是属于你呢?如果黑龙的属性和你的以太亲和不同,或许你有机会操纵不止一种元素。”

莱茵多特在确认了阿贝多的魔法属性后,亲自为他设计雕制了法杖。长杖与他的身高相近,为了减轻负重,采用了纤长且多处镂空的设计。前端靛蓝与黑白的两道圆弧如同远方雪山的缩影,凌空托起了法杖的顶端镶嵌金色宝石的太阳。贵金属的主材质既利于岩元素的使用,又适合附着炼金术式,缠绕在杖身上的蓝色回路则可供冰元素力的循环。

自从被莱茵多特所救后,阿贝多时常能感受到自己的心中隐隐的躁动,这种感觉在他使用魔法的时候会愈演愈烈,在辰砂之纺锤完全引导出庞大的魔力后更是如此,可他却找不到这种情绪的源头。跟随莱茵多特的生活是宁静,甚至过度平稳的,他能经历的最大烦心事,顶多是对着艰难的课题苦思冥想罢了。而他的性格素来稳重,不太可能因为这点理由就变得烦躁;生活习惯的改变也不可能是主要原因,毕竟他已经适应了相当久的时间。

最终,阿贝多认为这种挥之不去的情绪可能源自经历过灾难所带来的后遗症,并把它归类成心底的仇恨。而当他思考起自己仇恨的目标时,某个红色的掠影便理所当然地落在了答案的位置上,成为怒火灼烧的燃料,点燃了照亮道路的第一盏灯。

龙是雪原上的人的天敌,即使人类坐拥龙脊城那样的天堑要塞,以生存为目的而起的冲突也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如果他不知道自己可以转化为怎样的价值,那么战斗至少是清晰明确的方向。

因而,在完成某次的课题后,阿贝多将一张武器改制的图纸递到了莱茵多特的面前。

“为什么想要将辰砂之纺锤改制成剑杖两用?难道你想去参加骑士团的考试吗?”莱茵多特翻来覆去地阿贝多绘制的图纸,确认了在结构和回路设计上没有任何的不合理之处,露出了想要赞赏,却也无法认同这一修改的矛盾情绪,“设计上来说倒是可行,但我就直说了,你的剑术相比于魔法差得太远,使用剑技不仅会拖慢战斗的效率,还会将你暴露在危险之中。如果是为了防身,多准备一些逃跑的道具更适合你。”

阿贝多略微低下头,谨慎地告诉师父以理智做出的判断:“是的,我很清楚您所说的这一点。但我能使用的魔力是冰和岩的属性,在面对火龙的时候,会处于相当不利的局面。而火龙在龙类里的比例不低,即便不主动搜寻,也很可能与它们偶遇。所以我需要为此做好准备。”

“哦,你想去复仇。我记得毁掉那个小镇的,确实好像是火龙。”没有任何的体恤和委婉,莱茵多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目的。她没有立刻否决他的计划,而是十指交叉抵住下颏,肘部撑在那张羊皮卷的图纸上,略微侧过头看着他,“那你应该知道这件事的危险性吧。双足飞龙本来就是除了龙(dragon)之外最强大的类别,如果你的计划是独自作战,恐怕风险会相当大——先提醒你,我不参与。”

“不,不仅是复仇。”和莱茵多特相处久了,他深知对方的脾性,并不意外莱茵多特不会出手,也不会因此而感到失望,但将心中的愤怒终究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而每当他想为自己压抑的憎恨寻找一个目标,那条赤色双足飞龙的身影就会浮现于他的脑海,“那条双足飞龙似乎也摧毁了许多其他的村落,时至今日仍在妨碍居民的生活。它的悬赏令一直被贴在龙脊城里的大街小巷。所以我想,如果能解决这样的威胁的话,对于雪原一带的居民来说,也会是一件好事。我清楚与它交战的危险性,也会独自去做到这件事的,因为那是作为幸存者该做的回报。”

“唉,看来你对我所说的话非常迷茫。”她悠长地叹了口气,缓慢而居高临下的注视再一次让阿贝多感受到了她身上罕见而高贵的气质。尽管他从不知道她的来历,“但青金石变为黄金的途径不只有死亡,太阳也平等地给予各种生命以生存的权利。阿贝多,你可以做到更伟大的事,我教给你的炼金术也是为此而存在的。”

莱茵多特示意阿贝多坐到桌边来,紧接着一转话锋,像是一贯的考察风格那般抛出了提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停留在雪原一带吗?”

莱茵多特从未向阿贝多隐瞒过她的行动,加上每一次测定时,他都有在一旁观摩,并进行一些简单的辅助,因而对阿贝多来说这个问题并不困难:“是为了调查黑龙的情况吧。黑龙具有吸收外界以太的特性,所以会不断地复活,距它收集到足够以太的时刻已经不远了。”

“近年来,龙类的活动比以往要频繁些吧。这可与黑龙的状态不是巧合。因为它们是黑龙的眷属,所以会为王的归来而兴奋活跃,黑龙的仇恨也随着龙类之间的共鸣而传递给了它们。以黑龙生命力复活的你,或许也能感受到吧?”

阿贝多愕然地注视着莱茵多特,而他的惊讶也被她深刻地洞察着。他认为情绪的问题不值得成为打扰师父研究的理由,因而也不曾告诉过莱茵多特自己的感受。可相似的现象却被他的师父凭空描述了出来。

如果莱茵多特的猜测是真相,那么他的怒火,以及复仇的冲动虽然能因此而得到解答,却也意味着那并非他真实的意图……而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曾经的愿望已经随着过去的破灭而一同消散,如今的愤怒亦是受黑龙影响而产生的幻觉,那么被错误的情绪所填满的他,还能产生怎样的愿望,又如何找到价值的方向?即使扪心自问,阿贝多也无法找到一个确信的目标,只能望见心底深处的空无一物。

“如果你只着眼于某几个爪牙,那就是治标不治本的策略,反而会错失解决更大危机的时机。你认为现在的龙脊城,还保留有几成与黑龙战斗的经验?在战后又会遭受怎样的损害?”

莱茵多特冷静地为阿贝多点明了方向,随即罕见地露出笑容,第一次像个长辈那样抚摸了他的头。阿贝多以往只在他超乎预期地完成了莱茵多特的严格课题时,才能得到这样温和的对待作为嘉奖。

“我不知道黑龙的怨恨是不是也传递给了你,但是记住,那不是你的愤怒。不要为了其他东西的愤怒,而放弃你自己。”

莱茵多特在教导完他之后的某一天,留下一封信就离开了,猝不及防地像是阿贝多与她的初遇。也许在她眼中,这就算是将自己留在雪原的使命转交给了她的徒弟,既然如此,并非龙脊人的她也就没有再留下的理由。

在为自己心中翻涌而起的失落低沉了几日后,阿贝多困惑于自己为什么会为她的离去而感到难过,随后才意识到,他早已不知不觉将莱茵多特当做了亲人。

龙是雪原地区人类的天敌,藉由黑龙生命力而复活的他,自然也是无法被接纳的存在。身为知情者的莱茵多特的离开,也意味着他不再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平日里在荒无人烟的雪原上锻炼剑技与魔法,制作一些炼金的道具去市集上交易,定期调查黑龙的状态,从各种记载之中获知黑龙的情报(在这过程中还要区分纪实与传奇的区别)。阿贝多本以为自己的生活就将继续这样下去,然而,一场意料之外的邂逅改变了他对于自身努力的确信。

又或者,那算不上什么真正的转折点,即使他不曾遇到过那位占星术士,命运也依旧在原定的轨迹之上轮转,他只不过是提前窥见了未来而已。

那是他按照既定计划去龙脊城内交换物资的日期,在神色疲惫,为了生计而奔波的人群之中,他见到了一位头戴浮夸的法师帽,穿着单薄衣服的少女。一双敏锐的银瞳左顾右盼,深紫的发色显然来自异国他乡,在寒冷又沉闷的龙脊城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彼此擦身而过之际,他打量了少女一眼,少女也打量了他一眼。

他们本就都是惹眼的存在,留意到彼此并不奇怪。但在身形越过彼此后,少女顿住脚步,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凭空调动了环境中的水元素在她手边聚集,紧接着,她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猛地回过身来。

“等一等,那边那位——”

秉着尽量不与人接触的原则,阿贝多听到了少女的呼唤,虽然隐约感知到了对方是在叫自己,阿贝多连忙加快步伐,想要脱离少女的视线。

一阵水花波纹的流转,消散的浪沫之中浮现出闪烁的星河,少女用她特殊的水魔法闪现到阿贝多的身前,理直气壮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喂,我在叫你呢,这位……死而复生之人!”

大抵是意识到了说出口的话太过惊悚,却又不知道如何称呼,少女压低了声音,一双银瞳却直直地盯着他,锋利的态度表明她不是在信口胡诌。

看到阿贝多惊讶,又带着些紧张环顾周围的模样,她露出了有些得意的神色,双手抱臂继续说道:“我是占星术士阿斯托洛吉斯.莫娜.梅姬斯图斯,正在龙脊城内等待与一位璀璨之人的相遇,转达重要的预言……唔,我在你身上也看到了合适的特质,不如就选你吧。”

她神色高傲地说着晦涩的话,肚子却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发出通俗易懂的咕噜声,阿贝多在一时不知如何答复的呆滞之后,忍俊不禁地请她离开人流相对密集的市集中带离,又将背包里为自己准备的午餐转交给她。

不管她缺乏御寒能力的衣着和异国的面容在龙脊城中是多么特立独行,为了自身肩负的使命独自来到遥远的雪原,为了尊严气度而说出深奥而惊人的预言,可终究还是在成熟与稚气之间过渡的状态。阿贝多也因为罕见的遭遇被迫染上了少年人通常不具备的沉稳,因而龙脊城中的孩子几乎不会与他交谈。莫娜这番古怪的说辞让阿贝多第一次感到了属于同龄人之间的相似。

为了不再受莱茵多特地狱厨艺的摧残,阿贝多在课题与练习战斗之余也尝试起了烹饪。虽然起初,他做的食物甚至连莱茵多特尝后都能直接黑了脸,但很快,他的烹饪技术就与其他技能以相同的速度进步起来。到莱茵多特离开时,他的厨艺已经不输给龙脊城内享有盛誉的猎鹿人餐馆。

“呼……感觉活过来了!”莫娜在享用完这顿对她而言的盛宴后,满足地发出慨叹,紧接着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地轻咳两声,拉长了音调说道:“看得出来,你也是对自己的命运感到困惑之人,就让伟大的占星术士莫娜来为你看清前路吧。”

炼金术与占星术本是不同的学科,但却有着十分相近的根源,在诸多观念上彼此相通。仅仅是与她交谈过几句后,关于黑龙和灾厄的预言就让阿贝多意识到,莫娜的能力和她的贫穷一样,都是货真价实的。

占星术士的少女在虚空中唤出蔚蓝的水镜,想来这也是她水魔法能力的延伸。阿贝多抬头望了一眼灰白的天空,龙脊城今日的气象仍是阴云密布,白昼也绝非能够看到星空的时刻,但群星却清晰地倒影在蓝色的镜面之中,随着她旋转手腕地动作,如同天幕随着时间流逝而斗转星移。

“嗯,是这样啊,原来你也早就在为龙脊城即将面临的灾厄做准备吗?甚至看起来,你比我还要更清楚这场灾难的本质呢。”

莫娜仿佛理解了一切的话语,令阿贝多将目光从水镜又移回了她的身上。可她在说完这句话后,不仅没有露出“使命完成”的轻松感,反而显得有些低沉。而对于占卜者来说,这通常是读到了难以说出口的命运的征兆。

“唔,虽然看得出来你一直在为此做准备,但是,在与黑龙对抗的过程中,至关重要的角色并不是你。因为……如流星一般辉煌且迅捷的主星很快就会来到雪原,届时,你将会成为他的‘影子星’。”

“‘影子星’?”阿贝多复述了一遍陌生的名词。影子在炼金术之中代表的是阴暗面,而星辰本是光源,其遥远的距离也不足以使影子投影至大地,他觉得莫娜所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类比一下的话,你听说过伴星吗?影子星和伴星相似,却又有所不同。如果说伴星与主星之间存在依附的主次关系,二者在天空中本就是共同运转的话,那么影子星则是独立的,只是与主星靠得太近,因而光芒易被遮掩罢了。”

——就像是在占星术中,过于靠近太阳的星体会有被“灼伤”的概念。对于太阳来说,与一颗优秀的星星相合带来的影响是绝对正面的;可是之于行星,太阳过度强势的光热却会令星体受伤,因而无法发挥出应有的能力。

莫娜看起来表情更难过了。她以华丽的水魔法展示出两颗星星协同转动的模样,在前的一颗明显是天空中最为璀璨夺目的一等星的亮度,而后方的星星虽然也非常明亮,但在主星的对比之下,就连轮廓也变得朦胧。

而在遥远的雪原大地,眺望这样的两颗星星会产生什么样的感受,也就不言而喻了。

“换而言之,在主星存在的情况下,影子星的光辉将会被掩盖……影子星如果本身是厌倦了因光芒而被注视,渴望隐蔽处世的类型,或许倒是还好,但多数情况下,这仍是不公的命运,毕竟,本来是能够独自撑起一片天空的耀眼星辰啊。”莫娜没有明确指出阿贝多是哪一种,但阿贝多觉得她应该是清楚的。否则,她此刻的目光就不会流露出难过的情绪了。

尚未发生的结果,总能激发人们侥幸的本能,给予努力便能回避结局的希望。准确,便是命运的不幸;错误,则是自身努力带来的馈赠,或许这正是预言能给人心灵带来安慰的原因。

可自欺欺人从不是阿贝多擅长的事。或者说,正因为莫娜已经展现了自己的能力,阿贝多才无法将这当成市井之中的狂言。不为这番预言而感到低沉是不可能的。

阿贝多克制着心中的失落,平静地向莫娜询问:“没有办法改变这种情况吗?若是星辰形成的局面,通常而言也会有破局一说吧。”

“并不是没有。若是影子星不甘成为影子,想摆脱这种局面,那么只有两种方法。”莫娜点点头,竖起一根手指,“第一,避开主星的轨迹,前往其他的地区——只要分隔两地,就像星星之间的位置错开了一样。摆脱了主星的照域,影子星理所当然也能被正常地观测。但是……你并不打算离开,对吗?”

阿贝多微微颔首,肯定了她的猜测:“是的,我还有师父留下的使命在身。即使有其他人能够阻止那场灾厄,我也无法轻松地抛下一切隐患,就此离开。”

“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种了吧。虽然通常情况下,后一种情况的发生总预示着灾难,所以我不是很愿意说出来——也就是,主星黯淡之时。一旦主星因为某种原因而沉寂,甚至是直接消陨,那么此时,影子星将对主星取而代之,展现原本的光芒,接替引领人们的职责。”

黯淡,意味着处于困境;消陨,自然代表毁灭。这是在暗示他,可以通过限制,甚至是使用杀害的手段来阻止主星吗?考虑到莫娜似乎是无害的性格,想必那只是她处于占星术士的角度,而诚实相告的一种可能性吧。

阿贝多想要对此一笑置之,或许也是出自炼金术士对于伟大境界的追求,这样卑劣的手段,他自然是不屑于使用的。可在阿贝多即将用语言否定这种可能性时,他却忽然感到自己的心跳因这一想法而活跃起来。

寒冷的身体因精神的亢奋而燥热,炽热的血液在他的身体里奔流,被压制的愤怒如同得到了生命力的滋养而复苏。

既然他的仇恨,无论如何都要有一个宣泄的出口的话……

莫娜为他忽然的沉默吓了一跳,连忙身体前倾,确认他没有因此产生什么过激的念头:“阿贝多,你没事吧?我觉得你不像会对无辜的人痛下杀手的类型,所以才告诉你的。可别告诉我,你真的在思考如何消灭主星啊!”

阿贝多深呼吸了几次,在脑中不断复述着莱茵多特对他说的话,让师父缺乏情绪到近乎淡漠的口吻安抚心中的躁动。平复心绪并未耗费他太久的时间,在心中的回声渐渐消散后,阿贝多苦笑了一下,放松了握紧的拳。一阵发麻的无力感缓慢地流淌过他的掌心:“是的,我不会。更何况,有那位主星的存在,对于龙脊城的人而言是更好的情况,对吗?”

“嗯,即使不局限于雪原,那颗游星也是天空中最为耀眼的级别。虽然位置在不断变动,但是已经照亮过许多地方的天空了吧……我再帮你看看有没有其他方法!”莫娜说到这里,又调出另一个星盘进行拟合,转动水镜观察了一番星体的落位。紧接着,一丝红晕出现在她的脸上,“等等,如此强烈又紧密的联系……不会错的,阿贝多,你、你与那位‘主星’的关系其实是——哎?这边的星空怎么变得白茫茫一片了?”

莫娜回过身,想要再次确认阿贝多的星盘,可不知何时,水占盘已不再能倒影出龙脊的天空。她犹豫着伸手,轻触泛白的星盘。不知该说出乎意料,还是理所应当,她的指尖碰到了寒冷而坚硬的表面。

毫无疑问,那已经不再是水,而是冰了。

“结、结冰了?!”莫娜也是首次旅行到雪原这样寒冷的地方,并不熟知水占盘处于极寒情况下会产生的变化。她慌乱地想要重启星盘,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发出哀嚎,可注视着她反复尝试着重启星盘的模样,阿贝多却忽然对“命运”一次产生了某种深刻的感受。

无法反抗,不可违逆,越是努力挣扎,便会遭到越强的阻碍。当命运已然给出了可供窥探的一切线索,信息流通的道路自然也就随之关闭了。

“谢谢,但是已经足够了,莫娜。”在莫娜露出歉疚万分的表情时,阿贝多轻笑着摇头,从座位上站起来,从包里取出几个尚未使用的放热瓶转交给她,转身眺望着龙脊城外的方向,“对我来说,这个预言已经残酷到了极点。可我会在不放弃尝试的情况下,试着接受它。如果最终,结果仍是注定的话,我也不会因为自己未曾尽力而留下遗憾。”

在神秘之中有一句广泛流传的语言:上如是,下亦是。其谓世间的一切真理,都反映在所有渺小的事物上。世间轮转的命运映着星天之上的天体运行,炼金术中加入的每一克金属,都对应着行星与元素宏大的品质。而天象运作不息,元素在未臻完美时仍会不断转换,正如命运的齿轮不曾停下转动。

英俊的金发剑士循着冒险家协会的地图,选择龙脊城作为下一个旅途的地点。行走在古老而庄重的街道时,他随意地揭下了贴在委托栏上悬赏最高的一项,并孤身斩杀了悬赏的双足飞龙,受封荣誉骑士。

见到悬挂在城门之上、映着晨曦而露出美丽色泽的红色龙鳞后,阿贝多久久地凝望那一身不知积累了多少鲜血与生命的赤红,也到场了那次盛大的仪典。他将自己本不高大的身形隐藏在平凡的着装中,远远地观摩着这场授勋。不知是什么原因,金发的剑士有所感应地望向他的方向,想要寻找一闪而逝的某种感受,但最终一无所获。

莫娜以占星术士的职业道德保证,她不会主动告诉那位“主星”关于他的存在,而他也始终回避着那位剑士,不曾与对方接触,继续在针叶林中的小屋隐居。

直至那一场灾厄的到来,黑龙辽阔的双翼在龙脊城投下巨大的阴影,阿贝多按捺着自身体内侧烧灼而起的愤怒烈焰,从针叶林间的小木屋走到悬崖边,绝望地看着龙息与炮火在半空中交错轰鸣,弥散的烟雾与深灰的云融成一色。

他的手中握着写满了错误演算术式的纸张,直至急速涌起的烈风将之卷起撕裂,和漫天碎雪一同地散落高天,如同他不断写给教会的信件一般再无回音。尽管理论上运算而得的日期仅仅与现实相差了两天,相较于黑龙沉眠的百年来说,几乎是足以忽略不计的幅度,可无论是炼金术,还是人们的生命,从来都不允许误差的存在。

——别让黑龙,还有其他人为你让出的生存机会白白浪费。

——阿贝多,你可以做到更伟大的事,我教给你的炼金术也是为此而存在的。

莱茵多特勉励的话语与占星术士的预言交织在一起,成为了最恶毒的诅咒。纵使是有极致的目力,以阿贝多所处的位置也绝不可能看清龙脊城内的战况,可他却仿佛看见了在与黑龙交战阵线的前端伫立着一个金色的身影,对峙着由黑影,烈火与硝烟凝成的黑日,如同璀璨流星一般地划过剑锋,迎向以人类之躯几乎不可战胜的庞然之物。

——青金石变为黄金的途径不只有死亡,太阳也平等地给予各种生命以生存的权利。

可他到如今才彻底地恍然,在这寒冷而缺乏日照的极寒之地,从来都不需要第二个太阳。

“阿贝多先生,那位是?”

小屋的木门不知何时已经被叩开,一名绿发少女揭开黑色的兜帽,掸去落在身上的薄雪。有些怯懦的呼唤声为他构筑起时间的桥梁,令他从记忆之海回到此刻的现实。

阿贝多惊醒般地抬头,回身与等候在门外的数名“异教徒”对视,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凝视着昏迷的空看了很长时间。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失态,朝砂糖解释:“他是——”龙脊城的荣誉骑士,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是应该这么说的。

可在话脱口而出前的瞬间,他立刻便意识到,自己一旦如此回答,之后的事便都得以预见了。他会如同预告地那样杀死空,这样一来,同行的法师们就都完成了使命,他也达成了实现自身价值的夙愿,然后故事宣告结束。

然而,某种涉及到危机意识的直觉却频频阻止,甚至反复地叩问他的内心,只要这样就好了吗?即便没有预言的存在,空的言行与品性,他也始终默默地注视并看在眼里。空并非会轻易做出荒唐选择的人,每一次看似凭本能行动的冒险行为,其背后都是阅历与经验的沉淀。他还没有理解空做出如此选择的理由,而这令他感到深重的不安。

“龙脊城内的一名骑士而已,受了伤在我这里治疗,不必太在意他。”最终,阿贝多调整身形遮住了空极有辨识力的金发,撒了一个以自身立场而言的弥天大谎。

在砂糖身后,靠着门边的一位黑袍男人桀桀地笑起来,露出一排发黄的牙齿。他枯瘦的手臂执着一截造型怪异的法杖,正像拐杖一般支撑着他笑得摇摇欲坠的身体。

在整体肃穆的环境中,男人的笑声就像响亮的指控。阿贝多将目光投向发笑的男人,认出了对方正是几日前在龙脊城内引发爆炸的罪魁祸首——如果是那个曾见过他与空一同行动的人,或许已经知道了许多预料之外的信息。

他以冰冷的眼神与男人对视,示意男人不要多言。不知是威慑起了作用,还是男人本就无所谓他的决定,抑或从最初,他就没能认出空,男人怪笑着低下头,将黑袍的帽檐往下扯了扯,什么都没用说。

砂糖不解地睨了一样怪笑的男人,又接着询问阿贝多:“您说我们的任务快要结束了,这意味着您已经找到了破解的方法吗?”

阿贝多为话题的揭过终于松了口气,至少在这个话题上,他可以毫无负担地说出现有情报而不加以隐瞒:“对,我基本已经调查清了这个世界的结构,也已经明白了它是如何维持运作的。教会中有一位祈礼牧师向我提供了些许关于术式的情报,这是我最终的解析成果,你们也可以再检查一下。”

阿贝多将一张写满了咒文,算式与批注的手稿递给砂糖,让她确认谜题被揭晓的本质。对深秘有着渴望窥探的好奇,这是魔法师们的通病,在场的异教徒们也不例外。作为与他共同努力至今的回报,他们确实值得知识与真相作为奖赏。

砂糖接过羊皮卷,侧过身与后方的数名法师共同阅读,带着尊敬地口吻回应道:“您所做的解析结果,从来都是不会出错的……虽然我几乎没法想象有人能实现这种异想天开的大规模魔法,可是,也没有其他的答案能更好地解释现状了吧?”

阿贝多在心中为砂糖的前半句话而感到了些许无奈的惭愧,但他不能在追随者们的面前率先表现出软弱:“从结果来说,不得不叹服于建造者的构思巧妙,以及维系者庞大的魔力储量,我也同样为此感到惊讶。值得庆幸的是,摧毁和构建的难度相反,只要找到了核心,再精巧的结构也会轻易崩塌。”

“看起来您对于核心的位置,已经有所猜测了。”砂糖如往常那样露出了崇敬的态度,可又带着些反常的迟疑,“嗯,我觉得这是好事,确实是这样的……”

阿贝多看出了绿发少女的犹豫,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在提到解除术式时,反而会感到慌张,仍是温和地追问道:“有什么令你感到顾虑的地方吗,砂糖?与我讨论时,你可以大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唉,还是被您看出来了……不是关于术式的问题,而是解除术式这件事本身。”绿发少女低落地把双手的十指交缠在一起,不安地晃动着身躯,待到下定了决心,她才汇报起了近况,“我们按照您的命令,将这个消息散布到了龙脊城,可是城里有许多人自发地聚集起来在教会遗址外抗议,甚至攻击出入的治疗师和法师们,还让我们转告您,‘不要把那些瘟神带回龙脊城’。”

“瘟神?对处境艰难的人使用这样的称谓,无论如何都太偏激了。”阿贝多蹙起眉,对砂糖的话感到难以置信,“可那些人不是龙脊城的居民吗?没有人主动制止他们这样荒谬的行为?”

见到砂糖的眼眶泛红地低下头,似是无法诉说残酷现实的模样,形同枯槁的男人上前一步,浮夸地像戏剧演员那般以过量的激情念出台词,解答了阿贝多的疑问:“看来我们的‘小王子’还没有意识到,前来抗议的那些人,正是伤者的家属啊。”

阿贝多早已习惯了男人疯言疯语的态度,深知对方的话只能相信一半。他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却已然看向了低头的砂糖,以眼神询问这番话是否属实。而在他的惊愕中,绿发的少女点了点头,确认了男人的话。

阿贝多的呼吸一滞,随即轻轻咬牙,垂下眼眸,仍是不甘地睁着双眼望向地面:“这太荒唐了,明明最初……也是他们在苦苦哀求?”

“嘿嘿,因为龙脊城可算不上什么丰饶的地方吧?离开家人的时间,更容易看清现实,不是么?没有那么多有钱人不惜付出高额的委托费,也要带回派不上用场的累赘啊。”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对自己几日前的暴行浑然不觉,甚至还得意洋洋地旧事重提,“说起来,关于上次您责备我炸伤的那个女孩子?她的情况也调查清楚了,我想您会有兴趣的。”

男人上前几步,俯身在阿贝多旁耳语了一阵,满意地看着阿贝多身体逐渐变得僵硬,却又勉力支撑着自己维持平静,不愿对他暴露出丝毫的脆弱。然而,那双美丽眼眸垂下的眼睑,以及闪躲的目光,无一不彰显了阿贝多此刻的痛苦。

似乎看阿贝多失算的模样正是他的乐趣,男人的肩膀抽搐般地抖动,不住地发出古怪的鼻音。若非有黑袍包裹,他大概要把自己笑得散架。

“好了好了,给我们的‘小王子’一点思考的时间,我先回头收拾一下自己身上的臭鸡蛋烂蔬菜?哎呀哎呀,我这把老骨头可不禁砸啊——”男人挖苦般地反复念着那个称谓,挥了挥手示意同行的法师们给阿贝多留出思考的空间,甚至颇有礼貌地主动带上了门。

自从男人加入了他的计划后,阿贝多时不时能听到对方看似赞美,实则意味不明的称谓。可他直至现在,才隐隐明白了对方一直在讽刺——或是暗示他什么。衣食无忧,与世隔绝,天赋卓越,无论龙脊的环境有多恶劣,面临生存压力的人也不会是他。他对于龙脊城的人们,对于这个世界,究竟知道了多少呢?

存活——那曾是他在濒临死亡的时刻最深切的渴望,也是他面对亲人逝去最痛彻的遗憾。对于任何生命而言,求生本能都是需要遵循的底层逻辑。因而,人们在何时会选择主动拥抱死亡,始终是阿贝多难以想象的事。

在空问他关于选择岛屿的例子时,他做出了与现实截然不同的选择。彼时,他庆幸于自己和空的立场相悖,这意味着他依然是空的敌人,能够与宿命的“主星”相抗衡,竞争他们抉择的优与劣。但是说不定,他所认为的错误与消极,才更接近“人类”。

阿贝多注视着躺在床上,依然在为疼痛而挣动的空,俯下身轻轻抹平空紧皱的眉,两朵魔力凝成的冰花绽放在他的眼睑上,镇静被毒所侵蚀,暂时充血失明的双目。为体温所捂化的水滴滑落眼角,成为了如泪水般的点缀。而这幅模样再次刺痛了阿贝多的心脏。

“我隐瞒事情的真相,利用你的信任,甚至使用偷袭这样不光彩的手段,只为这次至少能做得比你更好。可你早就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所以才选择了消极的手段吗,空?”

毫无疑问,这次交锋是以他的战胜而告终,空身上的重伤就是最好的证明。可他却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缜密的计划,精巧的部署,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意外事件……若是缺少了空的信任,那么这个陷阱就只是没有部署诱饵的空壳罢了。说到底,计划的成功依托的并不是他的能力,仅仅是身为猎物的空心甘情愿自投罗网罢了。

“主星黯淡,那从不是我期待的结局,因而我想做到我能做到的事,拯救陷入痛苦的人们……还有你,空。但是对于你们来说,那真的是一种救赎吗?事实上,我从没有真正地赢过你,对吗?”

——如果是你站在我的立场上,会怎么做呢?

手掌触及身躯的高热令他清楚地意识到,金发的剑士正是为自己所重创,不可能在昏迷之中回答他的疑问。然而此刻,他想要将心中困惑告诉空,期待着对方回应的想法又是前所未有地明晰而强烈。

以往的空对于旁人的接近十分敏感,只要他轻轻推开门,便会坐起身迷迷糊糊地揉起眼睛,问他有什么事,是否需要帮忙。而他只能悻悻地掩起辰砂之纺锤,告诉空他只是失眠,想从同行者或是同伴这里取得一些安稳的情绪。

他曾不止一次地希望空的警戒心能够再薄弱一些。若是如此,或许事情早在他变得如此在意,甚至来得及犹豫前便已结束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于重归于孤独的寂静中,才为每一声传递着疼痛的呼吸而愧疚不堪。

内心早已抉择出了情感与理智的倾向,他只是碍于尊严而不敢承认罢了。

阿贝多无声地叹了口气,放任自己的意愿驱使着身体,为昏迷中的剑士使用他早已调制好的伤药,又向暗沉的金色眼瞳中滴入了解毒的药剂。

立场在命途的伊始便已确立,背叛的关系也不可能恢复如初,幸而他还有重新思考与修改最终答案的机会。而这一次,他绝对不能再做出错误的判断。

Notes:

1.黑龙(black dragon)其三:在 Delphinas 翻译的 The book of ambsping 中,有一条龙咬自己尾巴的插图。木刻上方是这样的信息:这确实是一个伟大的奇迹,没有任何的欺骗,毒龙中应有大药。

在1986年平装版泰特斯·伯克哈特的《炼金术》中,第65页上是一幅约1550年的炼金术图画,中间的特征是一只黑龙在它的背上抓着一朵三茎花。左边的花是红色的,右边的花是白色的,中央的一朵被称为“智者之花”。龙的下方是太阳、月亮和水星。伟大的工作结合了这三个行星的核心(自我、潜意识和超意识)的运作,这就是底部的含义。红色和白色的花朵分别象征着红色的作品,从而产生了智者的石头或花,昆达里尼(kundalini)。昆达里尼是真的盘绕在骶骨中央。然而,最初的起源过程起源于黑龙,代表人的肠子,因为它们像蛇形龙一样盘绕在体腔(洞穴)的黑暗中。炼金术士从肠子中提取生命精华,更准确地说是小肠,最终产生智者之花。黑龙符号在炼金术中很常见,并且通常被绘制成腹部朝上,暗示着从它自己的肠道区域出来的石头的工作。

然而,象征性语言从未像1974年Manly Palmer Hall的《玫瑰十字法典》中所说明的那样清晰。第42页的彩板中描绘了一条龙,腹部向上,带有一个由十字、太阳月亮组成的水星字形形,从它自己的肠道区域发芽,一朵玫瑰和百合(红色和白色的作品)从水星字形中萌芽。整个水星符号说明了炼金术士体内的第一物质。宇宙水星是无限光,Ain Soph Aur,同样分散在整个创造中,但在人体内部,它采用一种同样有效的形式,因为它是相同的光能。制造Aurun Potabile的是液态黄金。炼金术士会用这种黄金来充斥身体的血液,它位于身体的处女座域,水星不仅掌管这个星座,且是崇高的。

——来源于某名为James的炼金术网站,但近期无法使用,该文段为截图保留的机翻记录

宇宙水星,无限光,Ain Soph Aur:卡巴拉术语,从意识中散发出来的显化宇宙。

昆达里尼(kundalini):脉轮学说中的术语,人的内在火焰,创造力与生命力的源泉。

2.黑龙(black dragon)其四:

关于上文所提到的插图分别是如下

泰特斯·伯克哈特的《炼金术》中提及的炼金术画(图源nga的阿贝多考据):

左文翻译:“水星尾的吞食者”是“我们的课题”。从根茎上将长出玫瑰,至善至美之物。白玫瑰象征月亮的“哲学的酊剂”,红玫瑰象征太阳的“金属的酊剂”,中间神秘的蓝玫瑰被称为智者之花。

在炼金术中,蓝色没有被赋予任何单独的含义,它通常表示一种潮湿的状态,并作为一种黑色的修饰,是高灵性和神秘知识的标志。

玫瑰十字法典(Codex Rosae Crucis) :

该图有另一注释为:

The tail-eater,Uroboros as the prima materia of the alchemy process, with the red-and-white rose, the flos sapientum. Below, coniunctio solis et lunae, with the lapis phiolosophrum as the son——Reusner Padora(1588)

吞尾者,乌洛波洛斯作为炼金过程中的原初物质(关于龙是原初物质,可以回顾第三章注释)与红白玫瑰,智者之花(the flos sapientum)。太阳(solis)与月亮(lunae)相合,贤者之石(lapis phiolosophrum)便是它们的儿子。

笔者的注释:

一句话翻译这幅图就是:黑龙(衔尾蛇)的肠中诞生智慧之花(和贤者之石一样为炼金术智慧结晶的代表,炼金术士们的终极追求),此一伟大的工作结合了太阳、月亮与水星的品质。

太阳、月亮与水星的品质,以占星的意义说是自我,情感,与睿智;以炼金术来说对应的金属是金银汞(水银);以荣格的心理学说法则是自我、潜意识和超意识。

关于插画里黑龙,也常被解成衔尾蛇乌洛波洛斯(Ouroboros或uroborus)炼金术的经典符号,也被视作龙。字面含义为自我吞食者,象征无限,循环。

图左为红花,右为白花(虽然白花看起来比红花还红,但既然有文字标注,还是以文字为准吧……)。三朵花的生命力诞生自龙腹,这也是本文阿贝多以黑龙的生命力而复活的原型。

考虑到2.3剧情中阿贝多说“早该想到的,龙腹中有老师遗留的失败品”,如果说智慧之花(或是白色的花)是诞生于龙腹之中,这句话想来是不是非常有趣?或许并非失败品被丢弃于龙腹中,而是成功品应当诞生于龙腹之中?1.2活动结尾,阿贝多说杜林的生命力能与他共鸣,而这是因为他的关系,则也和这一画作的内容相吻合。

外部的圆环含义涉及本质剧透,第八章再见x整个溯之沉淀的故事基本是以该图为核心设计的。

玫瑰和百合在神秘学里是非常普遍的象征性元素,分别表示情感和纯洁。因而阿贝多玫瑰与园丁的比喻,和突破素材的塞西莉亚花都是有原因的。

By the way,提醒没有看过nga那篇考据的人,有没有觉得最右的花非常眼熟?

3.青金石变为黄金的途径不只有死亡:青金石(lapis)被视为贤者之石(lapis phiolosophrum)的原料,黄金则是完美的象征。贤者之石与黄金显然不是相同的,贤者之石本身拥有点石成金的能力。然而在原神中,黄金被视为最终的阶段,而炼成贤者之石的赤化阶段则被排在了第三阶,因而在这句话里,黄金取代了贤者之石的含义。而黑化(黑龙所代表的阶段)的基本含义包括死亡,常以乌鸦或乌鸦首为此阶段象征。

以及,上述的智者之花与青金石同色。青金石的颜色加上白色,也很像阿贝多人设的配色。

4.那不是你的愤怒。不要为了其他东西的愤怒,而放弃你自己。——来源于龙之谷游戏中,红龙卢比纳特的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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