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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盏花点缀蓬松的雪窝,松香在覆雪间浮动。随着人迹拨开埋藏秘密的纱幕,高寒地区的植物就如此地的居民一般,以并不热情明快的含蓄色泽,安静地抒发着厚重却纯粹的品格。
雪原一带晨间的空气总是冷得让人鼻尖皱缩,可唯有耐得住酷寒的人,才能嗅到独属于荒芜地带未经人类活动侵染的气息。
早已熟悉了雪原环境的空行至被松叶遮蔽的林中,抬头深深吸气,便闻到了林间独特的馥郁,以及混杂在其中的一点特殊的食物气味。
“好香……这个气味,不止是花。你带了吃的吗?”空凑到阿贝多的背包上,轻轻嗅闻了一番。
阿贝多悄悄侧过身,避开空一边走一边趴在他背包上的奇怪动作。沁人心脾的花香瞬时又充斥了空的鼻腔。
阿贝多怀抱着昨日购买的花束,颜色的搭配是清一色的素白,品种却纷杂。空在植物方面研究不深,也只能叫的上其中的一两种的名字。但雪原上苦寒的环境并不适宜多数花卉的生长,由此判断,这束花的价格一定不菲。
“嗯,我们在那里可能会待过午后,准备一些食物比较好。”阿贝多平静地向空确认,面容之中没有任何的情绪,甚至嘴角还僵硬地略微向下绷紧了一些。
就像是,他本该为空的举动而愉快,却又被别的缘由所阻碍,因而刻意地阻止了自己回应。考虑到他手中捧着的白色花束,阿贝多此行的目的,多半就是祭奠了吧。
阿贝多正带领着空走向一条鲜少有人涉足的荒径——或许称之为道路,都有过度修饰的嫌疑,因为,就连倒塌的路标,或是半点冒险家在此野炊的痕迹也没看见,更遑论形似墓地的结构了。
空回想了一下贴在骑士团内的雪原地图,也不记得他们前进的方向在地图上有什么标识。印象之中只是纯粹的荒原罢了。
“我们要去的地方,在九年前就被摧毁了,所以如果它从地图上被移除了,那也不值得奇怪。”就像看穿了空的所思所想,阿贝多向空说明道,同时脚下跨越一段倾倒的松木。
“今天是什么与之关联的纪念日吗?”
“对,是那里所有人的忌日。或者,也可以算是我的生日。”阿贝多掀开头顶的一段松枝,昏沉的天光随着他的动作而稍稍明亮了些许,视野的遮蔽也终于走到了尽头,“我们到了。”
焦黑与破败的房屋残骸凌乱地堆积,多数看起来在许久之前就已经被火焰燎尽,四散的木片结构几乎辨不清房屋原本的形状。而从他们脚下的起点,延伸至视野所不能及的远方,大片的塞西莉亚花盛放在轻薄的积雪之中,简直就像一副巨型的黑白二色的素描画作。
荒凉,却又凄美。
在连地图上都不存在的地方,竟然曾经有过这样的聚落。他居住龙脊城多年,却从未听说过此地的故事。如果不是人们刻意想要淡忘这一切,就是因为熟知此地经历的人,多半已经不存于世上了吧。
空向前走了几步,想勘察离得最近的残损房屋。可当他从窗户向内望去,却在低头的瞬间与一具眼窝深陷,姿态狰狞,仅剩下半截的骷髅对视。失去了手掌的桡骨已经扒在了门框的边缘,像是随时准备向外探出枯竭的身躯。
骷髅兵?!这不是雪原该有的东西!
空下意识地后退,直至与房屋保持了一定距离,才反应过来,那具骷髅并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这一幕大约是维持在了村子被毁的最后景象,在多年来一直处于无人问津的局面。
定下心神后,空再度观察了一番尸骸的情况。和上身相对完整的局面不同,骷髅的下身被拆碎了,胡乱地撒在房屋结构内的各处,最容易辨别的盆骨硬生生碎成了好几块,不知是陡然遭到了碾碎半身的攻击,还是在死后有食腐的野兽途经此地。而骨架本身许多地方已经腐朽成了灰,从发黑的颜色来看,多半……是连同房屋一般被烧毁了吧。
“这里本是除了龙脊城外,最大的人类居住集落,在我印象里,是一个生活富裕的小镇。作为连接龙脊城与平原地区的物资交换地,不仅人数较多,商旅客频繁,也有一定的对龙武装。可是在飞龙集群的袭击中,这里还是被摧毁了。”
阿贝多并不惊讶于空看似神经过敏的举动,若非他已经来了这里许多次,他也一定会为这里悲惨的景象而感到震惊。但亲身体验小镇毁灭过程的感受,依然比仅仅目睹了废墟惨象带来的冲击要更深刻。
那就是他藏于心底的暗影,因而,他无法以更轻松的旁观者身份开出任何玩笑,也无从出言安抚处在惊愕之中的空。
“也就是在那之后,诞生于雪原上的人,都知道不能再居住于荒郊野外。有能力或是年轻的,以及幸运地得到接济的,就进入龙脊城生活;条件不足的宁愿远走他乡,也好过在荒野等待成为龙的饵食。”
阿贝多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地。从场地附近疑似水池的石质残缺结构,以及少有建筑物的迹象,空基本可以判断那是广场一类的地方。
在岔路口的边沿,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突兀地立在雪地中央,风雪与冰霜将岩石的表面侵蚀得过于严重,因而空无法阅读上面的文字。但从字的数量,和仅剩的几笔来判断,这有可能曾经写的是小镇的名字。
阿贝多在岩石前单膝跪下,将花束放在刻有小镇名的石碑前,又轻轻闭上了双眼。精致搭配的花束彰显着献花人的敬意和用心,可四周茂盛生长的雪白塞西莉亚花却漫过了他的衣摆,仿佛能将置身花海的两人吞没。
即便倾斜放置的花束的花枝轻轻隐入雪中,令它们看起来就像自然生长在这里一般,可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种类,就像立于死境的他和阿贝多,终究是不属于这里的异类。
正因为此地的居民都已经亡故了,才没有人会打理漫山遍野的野花。在还有居民的活动时,想必是不会允许塞西莉亚花这样肆意生长,蔓延过街道的吧。空有些悲凉地想。
这种喜风与寒的花本是在雪原地区可以用于慰灵的品种,但在无人看管的荒原,并不娇贵的野花反而能得到更好的生长环境。如今,千万朵雪白的花铺开了纯色的帷幔,恣意地伫立于小镇的残骸之上,随风而翩然舞动,像极了对苦难与死亡的赞颂。
“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吧。这里是……我的故乡。”
阿贝多就在此时睁开眼,俯瞰着献上的花束,仿佛这样就能让他未说出口的话语,透过这一小束白花而传递,祭奠安抚满街的亡魂——若是他们真的还能知晓的话。
尽管在心中早有预感,亲口听到阿贝多确认,空的心中还是为之一凛。仅仅是将想象的灾厄与阿贝多联系在一起,就令他不自觉地心痛起来。如果阿贝多独居的背后,是这样的原因,那他究竟有多久没有体验过在人群中的生活了?
阿贝多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面对着空:“与并不热衷于主动攻击,拥有着强大的魔法能力,却主要用于守卫领地的黑龙不同。黑龙的许多眷属,所造成的威胁可不止是抢夺亮晶晶的东西——性情暴躁且有过度猎杀的倾向,不知疲倦地袭击人类的据点,造成的伤亡相当严峻。而这座镇子,就是在那条赤色双足飞龙的攻击之下被完全的摧毁了。”
“赤色双足飞龙……也攻击了这里吗?”空知道阿贝多所说的赤色双足飞龙。关于那条龙的战斗特性,或许没人能比他更清楚,但若谈及龙的作恶多端,他就知之不深了。
作为旅行者的空只是在旅行途经龙脊城时,看到了城里赏金不菲的委托,又听说这条飞龙给居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才主动前去讨伐。至于这条恶龙究竟侵略毁灭过哪些村子与城镇,他其实没有刻意调查过。
可这里是阿贝多曾经的故乡,那这难道意味着,他其实在无意间,也替阿贝多复仇了吗?
“一位旅行者孤身击倒了毁灭无数村庄与城镇的双足飞龙……当时造成的轰动盛况,我至今还有印象。并且在看到它被悬挂在城门上的模样时,我就确定了,它就是毁灭了我故乡的那条龙。没有一条龙能及得上它的残暴,因而生长出同样鲜红的鳞片。”
身临其境之际,在梦魇中挥之不去的画面又再度跃出记忆之海,浮现在他清晰的意识中。
天空中飘扬的小雪,极寒的雪地和燃烧的房屋。不绝于耳的惨叫声减弱着归于寂静,赤色龙鳞覆盖的龙翼扇动着升空。已经被折断腕骨的手仍是不自觉地想要依赖身旁的父母,伸手艰难地触及,却只有已经冷却的体温,还有一地鲜血的味道。身体被撕裂的剧痛,以及不断发出的对疼痛与寒冷的无声哭喊,正是死神脚步接近的倒计时。
“我是那场灾难中唯一的幸存者。当我从昏迷中醒来时,得到的只有师父告诉我,小镇上其余所有人都已经死亡的结局。”
没有任何选择或是悔改的余地,只能吞咽孤独,藉着所有相识的人的逝去,踩在满地的尸骨上苟延残喘地活下去。那是偶然的侥幸,是命运为他准备的转机,无论他发自心底,是否曾有一刻拥有过独活的勇气。
而当他在相似的烈火中,看见躺在地上受了伤的女孩朝着父母伸出手,如同当年的他对双亲所抱持的依赖。他不希望她摸到的是死亡的冰冷。久远记忆里强烈的情绪冲动瞬间打破了他内心的屏障,改变了他一贯务实的策略。
即使治疗只是欺骗,即使决定了父母生死的人其实是她自己,他也不愿让又一个孩子体会到相同的绝望和孤独。
“那样的悲剧,我已经体会过一次了。所以我无法对那个女孩的事坐视不理。即使那违背了我不进行无意义的治疗的准则。”
心知此刻任何的安慰对于阿贝多的遭遇都于事无补,空伸出手,柔和地拍了拍阿贝多的肩膀,又维持着握住他上臂的姿势。比起拥抱的安慰,仅仅差距最后的一步,但空知道阿贝多此刻并不软弱。
阿贝多在吊唁的过程中相当平静,甚至还有余力为他讲述过去的经历。比起寻求慰藉,那更像是借由讲述故事,来梳理自己内心想法。
安慰是给予脆弱的对象的,而对于怀有决意的同伴,他要做的仅仅是支撑。
“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已经不会再为这段经历而感到悲伤。”阿贝多的语调因空的动作而柔和了些许。他抬起头与空对视,意识到自己也该对于某些回避至今的问题坦诚,稍作停顿,才徐徐开口,“你杀死了那条双足飞龙,我是应该感谢你的。但我们的相遇太过突然,令我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要是贸然告诉你,你曾经做过的事情对我来说有着重大的意义,想必你也会感到无所适从吧……因你而获得拯救的人太多了,而我能说的,也和你以往所接受的赞美没什么分别。”
“是的,诚实地来说,道谢于我而言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它是荣誉,也仅此而已。”空肯定了阿贝多的说法。尽管这样的说法听起来有些冷漠,但他更不能选择谎言,“可你现在是我的同伴,意义就有所不同。”
“哦?莫非,你是享受被身边的同伴疯狂夸耀的类型吗?”
“怎么可能?虽然你要夸我的话,确实不坏。”空狡猾地眨眨眼,摇了摇头,“无论在龙脊城得到了怎样的赞誉,我终究还是冒险家,或是旅行者的身份。我不会一直停留在龙脊城。等到我们解决了黑龙的问题,我就会再次踏上旅程。到时候,我会邀请你同行。”
在几秒毫无反应的呆若木鸡后,阿贝多沉静的表情忽而转为惊讶,甚至不自觉地挑了挑眉峰:“邀请我?”
“是啊,阿贝多,你其实对冒险是有兴趣的吧。看你昨天的反应就能猜到了。至于我的话,毕竟……咳,谁都希望在旅程中有一位技术精湛的治疗师作陪吧。”空有些不好意思地辩解道。而在他的视线中,阿贝多的表情同样罕见。
药剂师像是想要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一般,徐徐将手掌覆在了胸口,而后维持着按住的姿势,缓慢地吸气呼气,做了几次深呼吸。然而,他的困惑似乎没有得到解答,怪异的现象依然维持在他的身上。
“空,我……”
“小心!”阿贝多的语句仅仅发出了最初的音节,空的面色却忽然一变,按着阿贝多的头伏倒在雪地里。在俯身的过程中,酸毒的龙息擦着他们的头顶掠过,阿贝多肩上的背包仅仅是沾到了一点点稀薄的毒液,就迅速地溶解穿孔,留下了两个一指宽的洞。
绿色的酸雾在空中遇冷凝结成液滴,悬停在他们的头顶。空抬头便看到半空中不妙的情况,连忙抱着阿贝多在雪地里翻滚了一圈,躲开落下的酸液,而后受身站起。
而当他看清空中那个灰黑色的身影时,却彻底为所见的事物而惊诧。那是一条相当高位的龙类,正在不断地扇动着有力的翅膀,尖尾,双足,有翼,翅尖上还带着锋利的钩爪……
“双足飞龙……?”空不可置信地发声,瞪视着体积庞大的黑色身影。
他们才刚刚讲述过双足飞龙的话题,同类的敌人却在此时出现,这简直……就像是被他们的谈话所吸引过来的那样。
曾有未被证实的推论说,因为地磁的吸引,陨石更易集中坠落在相同的某几个地点,而非完全随机地分布——那么,这个地点难道有什么可以吸引双足飞龙频繁光顾的特征吗?
论移动的速度,人类自然及不上飞龙,避战是没有意义的,更何况,他在这里还有需要保护的对象……那么,就与之对抗!
空侧身拔剑,灿金色如日光的剑身在阴云的天气之中,也能看见其上如同晨曦般的颜色。这是与他旅行过许多国度与地区的搭档,也是他在漫长旅行之中唯一的旅伴,长剑落在他的手中,就像与战友并肩而立那边安定。
空警惕地将剑横在身前,压低的目光扫视过飞龙的全身。仅仅是一瞥,战斗的本能就已经做出了判断,并给予他评估的反馈:这条双足飞龙,战斗的能力远在他之下。
林中群鸟惊觉,松叶间的小兽纷纷弃树而逃。双足飞龙没有给予空更多观望的时间,尖锐的啸声自空中震颤,猛地朝空俯冲下来。利爪在半空中翻下,像是鹰隼抓取猎物那般,想要直接将空控制后撕碎。但坚硬的指爪仅仅撞击到了剑刃,就被人类以巧妙的角度招架弹开。
“阿贝多,退后,交给我就行了。”空抽回长剑,侧过头向身后的阿贝多喊道。
“……”
阿贝多漂亮的眉宇微微皱起,似乎是因空不让他协同战斗的决定而不满。但他也清楚,未经练习过协作的两人强行并肩作战会带来多严重的干扰。于是最终,他只是执剑在手,沉默地退到一旁。
飞龙在被震开后,于空中扭转了身躯,又旋回着啃咬而来。空在侧身躲过龙的俯冲后,反手将剑刺向龙的眼睛。而这一举动被飞龙敏捷地避开,同时还不忘甩动龙尾,重重地抽向空。
空的身体重心此时都在龙首,于龙尾端理所当然的疏于防守,剑已刺出,一时也难以收回交换至左手,因而只能后跃闪躲,放弃这一次的攻击。
龙尾的尖端堪堪扫过他的胸膛,但在护胸的防御之下,没能伤害空分毫。
攻击遭到闪避的飞龙在俯冲完毕后流畅地升空,重新伺机寻找猎物的破绽。而不知是什么吸引了猎食者的注意力,双足飞龙在空中悬停了一秒,却忽然调转方向,毫不犹豫地冲向阿贝多。这一变故发生在须臾之间,猝不及防的空慌忙放弃防守的动作,想要拦截飞龙,剑尖却只刺中了飞龙掠过时的残影。
与多数不擅长战斗、只能依赖同伴保护的治疗师不同,阿贝多有着与龙对战的经验。独自在雪原生存,若是没有一点应对猎食者的诀窍,他恐怕也早已丧命了。
阿贝多没有选择和空一样硬接攻击,而是算准了飞龙俯冲的角度及能够调整的幅度,横向跑动了一段距离,使得自己处在飞龙所能攻击的极限距离以外,在飞龙擦身而过之际,对着龙翼快速地下劈,又接了一段上挑。
交叉的斩击落在龙的翼骨上,划出了两道深刻的血痕。但受制于坚硬钩爪的阻挡,他没能成功削断龙翼的肌腱,破坏它的飞行能力。
空在这时追击而来,挡在了阿贝多的身前,想要继续吸引飞龙的注意,可双足飞龙却在半空中旋过一道漂亮的半弧,拧身又从后方袭向了阿贝多。
为什么要攻击阿贝多?印象里飞龙应该没有只对一个目标穷追不舍的习性……是野兽与生俱来的直觉,还是有什么地方吸引了飞龙的攻击?
如果现在只有空一个人,他可以快速地转换身位以应对飞龙的攻击,但飞龙若是选择阿贝多的方向进攻,他自然不可能从阿贝多的身后伺机攻击飞龙。毕竟他的招式一旦失败,那么被夹在双方之间的阿贝多就会失去躲避的空间,因而成为直接承受攻击的靶子。
双足飞龙是故意用这种方式以达成对他的牵制吗?不,龙并不是具有那种程度智能的生命。一定是有别的原因,快点思考……
在阿贝多奋力招架飞龙的攻击时,空强迫自己快速地分析着局面。而当他无意间看到阿贝多的背包时,却忽然觉得一切都得到了合理的解答。
对,那里面有……阿贝多准备的午餐!
一时不知是否该对这样的结果哭笑不得,空连忙朝着阿贝多大喊:“阿贝多,把背包扔掉!”
阿贝多微微侧目,又聚精会神地与正在交战的飞龙抗衡。他并未完全理解空的意图,但他没有多做犹豫,快速卸下背包朝着双足飞龙砸去,而后趁双足飞龙躲避时,于旋身的过程中挥动佩剑,朝着攻击极限范围内的龙尾划去。
飞龙快速地向上躲避飞来的重物,阿贝多追击的速度再快,也赶不上正在飞行的龙。银蓝的剑影闪动,但只命中了飞龙的尾尖。
对于飞龙而言,速度和远程的攻击手段是它的优势,而作为相应的代价,任何拥有飞行能力的生命,都必须舍弃一定的结构,以削减飞行所带来的承重负荷。正因为它是飞龙,它的防御就必然是薄弱的。缺乏犄角与厚甲,在尾部的地方也没有坚硬的鳞片覆盖。
阿贝多这一击的力量并不强大,剑锋仍是直接砍断了它的一截尾巴。断尾与龙血洒落在雪地里,飞龙痛苦地扭动了一下身躯,发出刺耳的尖啸。
脆弱的肢体被直接砍断,强烈的疼痛彻底激怒了双足飞龙,它的脑袋随着阿贝多飞出去的背包而转动了一定角度,似是想要追逐而去,最终却又移回视线,阴鸷的竖瞳锁定了伤害它的人类。
宽阔的双翼急速地扇动,飞龙拉升了自身所处的高度,同时于喉腹部积蓄力量。随着气息的积累,飞龙的腹部肉眼可见的鼓起,庞大的压力正在蓄势勃发。
那毫无疑问是它最具杀伤力的毒息,而知晓了直接的攻击容易被二人躲开,双足飞龙正准备扩大俯喷的范围,以让他们无处躲避。
如果他们之中有一人手持盾牌,那么此时,只要举起大盾就能直接挡下这一击。但无论是空还是阿贝多,二人都没有携带重装作战的习惯,并且阿贝多的背包也已经在刚才的过程中被抛出去了。这也意味着,他们现在没有任何格挡的手段。
积蓄了力量的龙息一旦命中,以人类肉体的承受能力,恐怕……
飞龙绿色的毒息喷吐而下,但与此同时,空的厉喝声自一旁响起。霎时,狂乱的气流乍起,凛冽的狂风卷起了飞雪,以强劲的风速横亘在飞龙与阿贝多之间。
“风刃!”
风元素力聚集在他的左手,而后接连不断地如飞瀑一般倾泻。气流的屏障阻隔了喷吐而来的酸毒龙息,将毒液横向推到一旁。绿色的毒息与青色的风元素力如同两条彼此撕咬缠斗的蛟龙,混杂的颜色在空中爆裂。但最终,旨在防守而非进攻的风成功守住了它所要保护的对象,飞龙蓄势喷吐的酸毒连一滴也没有触及到风息之下的人。
空中的视野被混杂的力量搅得一片浑浊,双足飞龙在使用了吐息之后俯冲而下,准备收获失去了战斗力的猎物,却没有料到它的吐息被人类的魔法挡了个干净,猝不及防地与横向突入的空正面相撞。
金色的剑刃朝着飞龙前伸的爪子狠狠地刺去,而这一回,空全力施展的刺击贯穿了飞龙的利爪,硬生生砍去了它的半个爪子。
双足飞龙摔到一旁,在雪地里打了几个滚,然后匆忙振翅,脱离不利于它的地面战场。在遭到了空毫无保留的攻击后,双足飞龙终于意识到了它正在跟自己无法战胜的对手战斗,只能不甘地朝着二人嘶吼一声,放弃近在咫尺,却代价太过高昂的午餐,摇摇摆摆地逃离。
空又朝着飞龙远去的方向追加释放了几道短促的风刃,但飞龙逃亡的速度极快,转眼间便超出了魔法的距离。青绿色的风元素力没能追及到它的目标,便消散在了空中。
“呼,好险……”见到双足飞龙撤退,空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斜向下甩去粘在剑身上的大半龙血,回头朝着阿贝多询问道,“阿贝多,你没事吧。”
阿贝多摇了摇头,表情却变得相当凝重。他微微侧过头,不与空直接对视,却像是在看着其他的方向。
“阿贝多?”空担忧地又呼唤了一声,快步上前想要检查阿贝多的情况。
阿贝多却小幅度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神紧张地示意空往回看:“空……你身后……”
空闻言立刻转身,却没有看到预想之中的魔物,只有稍远处一个绑着单马尾的少女战战兢兢地后退了两步,然后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
“艾琳?”空的大脑几乎停止运转了片刻,才厘清了自己的学徒正意外身处此地的现实。然而这里是地图上并不存在的地点,那也就意味着,艾琳是追踪着他们过来的吗?
“那是魔、魔法吗?”少女哆哆嗦嗦地伸出手,似乎是想指一下空,紧接着却像触电般地收回手,眼里只剩下惊恐,“异教徒……?”
“你怎么在这?我应该有让门卫的斯万先生给你转交信件才对。”
艾琳点了点头,机械般地回答了空的问题:“我、我收到了……你的信,但是想着……前天龙脊城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也许你们需要更多的物资储备。就打算送点东西过来,却在阿贝多先生的小屋附近发现双足飞龙徘徊的足印,离开的方向……和人的足迹重叠,我害怕你们没有察觉……”
艾琳看了看空执剑的手,以及双足飞龙远去的方向,咽了口唾沫,双目失焦,双腿还在不住地打颤,显然还没有从极端恐惧的中恢复。
听到这里,空已经基本明白了来龙去脉。原来是出于对他们的关心,还有想要向他们传达警告的目的。为此,甚至不惜冒险追踪飞龙吗?话说回来,她真的有好好学习各种龙类能留下的痕迹啊。
空的心中被一丝升起的温暖所充斥,向前几步,想要扶艾琳起身,可信赖他的少女却像受到了刺激一般地厉声尖叫起来,挣扎着往后腾挪了几步。
“别过来!”
空伸出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艾琳刚才说了“异教徒”这个词——那原来不是下意识的怀疑,而是在叫他吗?
这么说来,就在战斗结束前不久,他才施展了规模可观的风魔法。艾琳赶来的时间,大概是足以看到那一幕的。
在他分神而失落的片刻,艾琳像是从应激状态中恢复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然后跌跌撞撞地顺着来路奔跑,直至消失在空的视野内。
明知自己和空速度与力量的差距,却不计一切也要逃跑,那是面对自己无可战胜的恐惧敌人,才会拥有的反应;见到他靠近一步,就崩溃到失去冷静,则是龙脊城人们对于魔法的畏惧。
空不会去阻拦她,因为他不想在学徒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加深少女心中的恐惧,可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却在空心中刻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你不去追她吗?要是让她就这样回到龙脊城,你的处境会很危险吧。”阿贝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调相当严肃。
“但她看到的也是事实……艾琳她非常信任和憧憬骑士团,也关心龙脊城的居民,对于异教徒的畏惧和仇恨,应该不是我凭解释就能消除的。”空目视着她逃亡的方向,无奈地摇头,不知是在说服阿贝多,还是在竭力为自己不忍阻拦的行动而辩解。
空执剑的手不自觉握紧,复又放松,感到身体正因为紧绷与压抑的交替而开始麻木。剑上龙血的痕迹犹在,可正因为他的战斗方式以庇护二人不受伤为主,没能精准地击杀飞龙,才导致了双足飞龙的逃脱。
然而,这样的局面在熟悉他战斗能力的艾琳看来,说不定接近刻意放走龙类的结果了。
“我是外来者,以荣誉骑士的身份,或许尝试辩解的话,不会太困难。我护送你回到小屋后,就返回龙脊城,向骑士团解释说明这件事吧。”
“你是不想过度地干涉她吧,身为指导者还真是温柔。那……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剩下……?”什么意思?空想要回过身,可不知何时,寒气已经缠绕上了他的双腿,从长靴的底部一直封冻到他的膝盖以上,令他无法顺畅地转动身体。
毫无疑问,困住他的并非霜雪的凝固,而是冰系魔法带来的控制。只是为什么?这里应该已经没有龙了才对!
“阿贝多,当心——”
警示的呼号还未完成传递,下一秒,尖锐而彻骨的疼痛贯穿了他的腹腔。
扑簌,扑簌……
染色,溶解。
安静而细微的声响自脚下传来。那是林间小屋上积雪滑落的声音,是药剂师炼制时蒸馏瓶里产生的色相变化。可是直至现在,空才意识到,鲜血滴落积雪,亦能产生相同的画面与声响。
空低下头,只看见从他的身体里横贯而出的尖锐冰棱。透明的冰锥已被鲜血染红,半是晶莹半是浑浊。不和谐的横向与交错穿插的角度,显然绝非自然的创造。
判断的最终,只剩下单调乏味的疼痛。吞噬意识的全部,撕裂理智的脉络。
“本来我还在发愁,一条双足飞龙要是没法对你造成伤害,我要如何找到机会攻击你呢?她的出现真是帮了大忙,我可从没见过你如此松懈的样子。”
阿贝多冰冷的声音从空的身后响起,与脚步声一同由远及近。寒冰随着他挥手的动作缓缓褪去,在抽离空的身体后化作冰晶粉尘。鲜血快速地涌向雪地,迅速染遍了空腹腔以下的衣物。
空想要拿剑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可是手臂绷紧的一瞬间,牵扯到的腰腹就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身体的剧痛令他根本使不上力。
金色的剑滑落在雪地里,他半身浸入霜雪,感到身体正在遭受凝结的寒冷。土壤之中抽出银白色的新芽,如藤蔓顺着他的小臂蜿蜒而上,于顶端绽开一金一蓝的两朵并蒂花,束缚住他的手腕,也彻底断绝了他再握剑的可能。
“阿贝多,你……这是在……干什么?!”
空咬着牙挤出质问的话,比身体疼痛更为严重的却是遭到背叛的痛苦。锋利的冰凌在魔力散去之后融化成了水滴,可刺入身体的伤口和寒意却不会消散。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分歧又是在哪发生的呢?告知他的一切,他所目睹的一切,那都是阿贝多刻意准备好的谎言吗?可他不觉得那些感情的流露之中有半点虚假。
而当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下移,看到阿贝多背过身的手中握着的物品时,如果不是此时他的腹腔正传来彻骨的疼痛,大概他会因为发自心底的荒诞感而笑出声来吧。
阿贝多的左手优雅地负在身后,横执佩剑中端未开刃的宽阔部分,而在剑柄处,镂空的金色太阳之上正流动着冰蓝色的光华。剑身的蓝色光带与之相连,如同血脉一般,随着魔力核心的跳动而明暗闪烁。即使凭肉眼,空也可以清晰地看出长剑之中正流淌着的冰元素魔力。
——不,或许不该再以“剑”来称呼它了,自始至终,那根本,就只是一把被堂而皇之挂在腰间的,异型的法杖啊……
“为什么?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肩负了所有人的期望,龙脊城独一无二的‘太阳’,为什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呢?如果不是见到了你使用魔法,我真不敢相信,始作俑者竟然是你……”
阿贝多轻轻在空面前蹲下,右手从衣服的内侧取出一支尖型的试剂瓶,在空的面前轻敲了几下。不明的粉末随着阿贝多敲打的动作而混合,逐渐升腾成为灰绿色的烟雾。
“自始至终,我都是为此而来的。”
“为了……杀我?”我做了什么吗?让你这样恨之入骨吗?
“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现在,你该做的只有乖乖睡觉。一觉醒来,这场荒诞的闹剧也该结束了。你回到你本该处在的位置,而我也……”阿贝多的眼神锋利地剜过空的身体,旋即又卸了力般地涣散。但在眼神彻底失焦之前,阿贝多甩翻转手腕,狠狠地将瓶子在空的面前砸开。
迸发的粉尘在空的眼前炸开,刺入眼睛造成一片猩红的剧痛,视野在迷幻与充血之中被剥夺,直至拉入黑暗的深渊;吸入鼻腔则是几乎令他窒息的眩晕,雪原上本就稀薄的空气无法供给失血重伤的他,而意识也在此过程中被强硬地抽离。
是毒药吗?如果是阿贝多的话,想要以吸入的药物来杀死自己,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吧……空苦涩地判断,可身体却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抵抗。
意识消弭的最后一瞬间,他闻到了阿贝多身上残余的料理的芳香。在朦胧之中,他终于恍然,那并不是午餐的气味,而是引诱双足飞龙的特殊饵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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