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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老亲启:

很抱歉,我想我并不是适合提纳里向导的人选。

首先,我与向导提纳里的链接测试效果不佳。经测试,我的幽默会对他造成负担,而我也在讲笑话方面遭到了提纳里的严厉[蕈]斥。在这一点上,我们互不退让,强行摁头不利于维持自我。

其次,我的工作性质秘密且高危,将无关人等卷入不是我的作风,想必您也不愿意轻易这么做。考虑到他至今仍受着过去事件的影响,切莫对他往事重提。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与提纳里有相同的缺陷——我们都没有精神体。将一组稳定性较差,缺点相近的哨兵与向导配合在一起,这有违绑定的初衷。

人各有长处和短处,我不是在此指责提纳里向导的能力有所欠缺。但扬长避短是正理,纯合致死不可取。希望月老能重新考虑。

你诚挚的

赛诺

在堆积如山的文件里找出这一封字迹克制的信件后,白塔的负责人——越姓的璃月教授将其展开,递给了提纳里亲自查看:“这就是赛诺当时拒绝我的提议时所写的回信了。我很感激你愿意自告奋勇尝试与现在的赛诺链接,但如果你们的相处本就不甚融洽,我不能放任你去做无意义的冒险。”

“不,完全不是。无论是链接的情况,还是我们的关系,绝对不算糟糕。”提纳里的嘴唇翕动着,难以置信的阅读着信件中的内容,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些许怀疑,“这恐怕很难以置信,但……我认为赛诺撒谎了。”

1

在和平年代,白塔已经不再起到曾经军事化的重要作用,而是半个医疗机构。其最大的用处,大概是解决部分具有时代病——社交恐惧症的哨兵,或是死宅向导的匹配困难。

提纳里是白塔的常驻协作向导,在植物学和医学方面都颇有建树,且因为特殊的种族特征十分受欢迎。但他在神经链接时的性格过于强硬,常常把资历不深的新晋哨兵骂得自闭,因而在外有着“脾气不好”的评价。

据被链接过的哨兵说,他曾经说错了一次话,惹得提纳里非常生气,于是在维持着精神链接的状态下,提纳里专业而犀利、用词不带重复地教训了他一顿。

整整一个月内,这位哨兵的耳畔时时回响着提纳里训话的耳鸣,精神世界里的陆地上长满了蘑菇,天上排队飞着有翼真蕈,就连海洋都是漂着大朵蘑菇的香浓蘑菇汤。

或许也是因此,多年以来,提纳里收过不少哨兵的绑定申请,但申请书上几乎无一例外写着“求骂”,“想被提纳里先生说教”之类的理由,令提纳里两眼发黑。

至于结果,自然是他把这些申请都拒了。

赛诺的情况有所相似,却也不同。他作为一名哨兵,对自己的精神稳定控制水平却高得过分。可所有的向导一旦提及和赛诺精神链接的感受,总是面露菜色,不自觉地伸手去抚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或是哆嗦了两下,然后纷纷沉默地闭口不谈了。

于是,在“赛诺的精神世界”几乎成为了白塔中的怪谈时,终于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提议匹配提纳里和赛诺,想看看这场巅峰对决究竟鹿死谁手。

这场备受瞩目的、以毒攻毒的会晤,并不像许多人想象的那样针锋相对。因为从提纳里进入赛诺精神世界的那一刻起,胜负就已经是一边倒的局面了。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他的精神世界是沙漠!”

毛色绿得发黑的向导伫立在烈日炎炎之下熔金般的沙漠中仰天长叹,随即蔫了耳朵和尾巴,准备面对漫长的煎烤。

一枚莎草卷成的草团顺着沙浪的纹路翻滚,被风裹挟着撞在他的脚边,随后便宣告了漫无目的旅途的终结,毫无留恋地破碎了。

或许是向导精神控制的能力占据了优势,又或许赛诺听到了提纳里内心的祈祷,就在提纳里走向远处不知是绿洲还是海市蜃楼的水源过程中,天空中忽然扬起遮蔽视线的沙尘。哳鸣的风声在砂岩的空穴之中回荡,如同野兽凄嚎,又如一曲异语的歌谣。

提纳里脚下的地面缓缓被阴影所吞噬。像是终于对自己的处境有所感应,他顺着阴影的方向抬头,随即为自己所见的庞然大物吓了一跳。

“斯芬克斯?这想象力会不会太强大了一点?!”提纳里终于意识到了赛诺的警示并非毫无缘由。虽然他鲜少进入沙漠,也不以沙漠生态为主要研究方向,但他依然可以从颇具特色的体态结构认出这是某种传说故事里的神兽。

在赛诺本人并没有抗拒意愿的情况下,哨兵的精神世界很少会带来危险,但既然许多向导都对赛诺的情况望而生畏,他也不应该抱有盲目的自信。

在提纳里维持警戒的几秒钟内,巨型斯芬克斯已经低下了头,鼻子缺了一块的石制人面凝视着精神世界的来客。它缓缓地伸出一侧的前爪,不知是某种邀请还是胁迫。

“涉足黄沙的勇士啊,要想通过我此处,就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提纳里的心跳随着斯芬克斯的宣言而隐隐加快。就和传说中的故事一样,斯芬克斯是谜题的神兽。良好的记忆力保佑,他还记得故事里所描述的那道谜题,可既然这是哨兵的精神世界,斯芬克斯不见得会按照故事里的既定路线行动。

未及提纳里作出应对,狮身人面像微微颔首,以不容僭越的威慑俯瞰在力量上极度渺小的人类,问出了它的谜题。

“——第一题,请找出下列语句中的双关语,并赏析其在语言表达上的作用。”

等、等等?!

提纳里惊愕地瞪大了双眼,随后意识到斯芬克斯已经开始朗读句子,连忙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隐隐约约从中捕捉到几个[大风机关],[鼻友]这类词汇。

斯芬克斯威严的形象瞬间已经在提纳里心中崩塌了大半。

但提纳里作为优秀的学术人才,年轻时可没被这些问题少荼毒过。在考试上自是千锤百炼,不会轻易地被理论难倒。

提纳里咬了咬牙,接过斯芬克斯伸出的前爪上托着的纸和笔,横下心来就开始作答。在传说中,斯芬克斯这类传说生物必须言而有信,就算他说答案不正确,提纳里也有一百种方法进行狡辩——在迷惑对手的方面,他意外地十分擅长。

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作答后,提纳里将答题纸递给了斯芬克斯。谜题的神兽看了看答卷,将它暴躁甩动的尾巴缩到身下,以示驯服。

“唔,谜底正确。”

提纳里还没来得及庆幸,就听见斯芬克斯再次甩了甩它扬起的尾巴,威严地继续说。

“很好,那么让我们继续吧——第二题,请解释[]内所圈出的词汇所指代的内容,并试着阐述其中蕴含的思想感情。”

半小时后,提纳里瘫在白噪音室的懒人沙发上,虚弱地通过了“审判”,在斯芬克斯递来的高分成绩单上盖了一个菌褶印,就算做是签名,随后断开了与赛诺的精神链接。

“哈哈……条理清晰,挺有意思的。”

赛诺睁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相信提纳里的反应:“有意思?”

“是啊,在审判里考谐音笑话,我还没见过这种奇妙的搭配。在我遇到的哨兵之中……不,恐怕整个白塔的登记人员里,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精神世界了。”

提纳里从豆袋沙发里坐起身,抽出了压在身下的笔记本,转过身记录了一下赛诺的数据,又要着笔帽思考了一下该如何评价哨兵的稳定情况。

可在彻底冷静下来后,提纳里才隐约意识到自己没能从赛诺的精神世界中获取太过重要的情报。无论是赛诺精神不稳定的来源,还是哨兵过于敏锐的五感所带来的冗余信息,他一概没有在链接的过程中感知到。

正常来说,他是不该忽视这些的。

“这和我曾经做过的精神链接差距很大,我甚至不认为这能算作一种精神疏导——赛诺,你现在有感觉轻松一些吗?”

“当然,不管那些向导们能不能通过谜题的考验,这都能让我……安定下来。”赛诺无声地走到提纳里身后,超乎常人的视力远远地认清了提纳里正在书写的内容。

年轻学者沉浸入思考的速度非常快,以至于全然没有留意到赛诺的情绪直至此刻,又再度露出了担忧的迹象。

2

在二人第一次尝试性的链接后,数据给出了同步率相对较高的结果,于是白塔安排提纳里接手赛诺后续的精神疏导,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提纳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赛诺按期再次来到白塔,所为的却不是精神疏导,而是拉着他打最新的卡牌游戏——七圣召唤。

须弥特色的雨林白噪音还在背景里悠悠地播放,而赛诺却在这舒适的环境里坦然地铺开了游戏用的桌布。漂亮的定制牌背像是错落的树叶一般错落有致地排开,盘旋的青蓝色龙型花纹似乎在无声之中强调:我很贵。

利用专属的无人打扰环境做牌佬,提纳里瞬间产生了一种坐在自习室里玩手机的罪恶感。可转念一想,打牌的过程并不会过度地消耗哨兵发达的五感,轻松的娱乐未尝不可视作一种放松治疗。于是,在持续时间不过两三秒的天人交战后,提纳里选择了入座牌桌。

“你竟然敢找精神链接过的向导来和你打牌,就不怕……心里的想法被全部看穿?”

提纳里将手牌洗匀,又秉着公平性,与赛诺交换,切了切对方的牌。而当他的目光从精美的定制款牌背上移开时,他惊讶地看见赛诺正往头上戴一个造型夸张、做工精良、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阿努比斯头盔。

“没事,我早有准备。不会给你作弊的机会的。”戴上头盔的赛诺看起来气势瞬间强大了不少,就连提纳里都有些没认出来这是刚才那个留着白色长发,气质柔和,收敛锋芒的哨兵。

“等等,赛诺,你是认真在说它有屏蔽精神链接的能力吗?”提纳里原本没有使用向导能力作弊的想法,现在却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展开了精神的领域,试探着窥视赛诺的思路,然而感知的力量却被阿努比斯头盔所隔绝,再无法进入分毫。

竟然真的有屏蔽精神讯号的功能!我可不知道这种设备还能做成非常帅气的造型。提纳里叹为观止地收起了精神链接的触角,对赛诺的举动却不免有所联想。

白塔给的档案里,赛诺的资料有大量的缺失,就连职业的一栏也是空白的。在属于官方,而非民间的机构之中,这种情况实在不能作算常见。

“你真的是特意为了七圣召唤准备这个?一般的哨兵也不会刻意携带这种沉重又不算实用的设备吧。”

提纳里只不过是下意识地惊讶与感慨,却在目光和赛诺对上的瞬间,感受到了哨兵身上超出常态的警惕与戒备。毫无疑问,提纳里的无心之问,却刺中了赛诺想要隐藏的敏感真相。

哨兵和向导之间一旦有所猜忌,链接的效率就会大幅度降低。如果赛诺足够迟钝,没有猜到他这一刻的思考,那么他依然可以用高超的职业素养糊弄过去;如果提纳里沉浸在惊讶的吐槽中不能自拔,赛诺大抵也会迅速掩饰自己的眼神,然后巧妙地用有趣的说辞来展示这顶头盔。

然而,二人的视线却不凑巧地对上了。既然他们皆非愚钝,可以看出彼此的觉察,即使现在再假装无事发生,恐怕也于事无补了。

就当提纳里打算随便找个借口转移话题时,赛诺沉吟了片刻,笃定地回答:“因为我是沙漠中的冒险家。”

提纳里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赛诺在说的是七圣召唤,还是工作的话题:“什么冒险家?”

“就像你是邪恶镀金旅团的技术顾问提纳里一样,我是沙漠中的冒险家赛诺。”赛诺指了指提纳里,又指了指自己,眼神锐利起来,红瞳之中燃烧着高昂的斗志,“所以来堂堂正正地决斗吧,提纳里。”

“哦,原来是你的决斗宣言,气势不错嘛——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提纳里笑了一下,选好了出战的人物之后,掷出了第一轮元素骰,不再追问这个话题。

生物与医学的工作对应邪恶镀金旅团的技术顾问,那么沙漠中的冒险家这个身份,似乎在意指赛诺自己在从事涉及黑暗的危险工作。

过去的经验使然,提纳里无意将自己置身于太过危险的处境。不是因为他恐惧危险,仅仅是因为他知道,贸然挑战没有把握的事并不能带来他所期望的结果。赛诺的心中始终藏着秘密,如果他不是能够解决问题的那个人,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只会给他们双方都带来恶果。

3

当提纳里的意识被黑暗所俘获时,他知道自己落入了陷阱。

在自然界,有一些聪明的捕食者,会伪装成猎物的雌性个体,以叫声,体态,甚至是信息素来吸引雄性的靠近,进而达成猎食的目的。

对于有能力的向导来说,这种最为有效的诱饵,就是一个濒临失控的哨兵的意识讯号。

那并非是说,哨兵本身之于向导有着如何难以抗拒的吸引力,而是平复哨兵意识混乱本身,就是向导引以为傲的能力。

他们能做到,也只有他们可以做到;这是他们的过人之处,这是他们自觉醒之初就拥有的使命——怀揣着诞生自梦想中的倨傲,向导们往往会本能对于陷入困境的哨兵伸出援手。

也是因此,当提纳里意识到这个哨兵早就彻底疯狂,再没有被拯救的可能,这一切不过是针对他这种毫无防备向导的围猎计划时,他已经受制其中无法脱困。

混沌的黑色风暴撕扯着他的精神末梢,将那足以连接大地与苍穹的花蔓从末端啃食、污染。森郁的白花在未及绽放之时已率先枯萎凋敝,过剩的意识信号像是烧苗一般,自根本摧毁了植物生长的基石,也崩毁了精神连接的通路。

一切物理与精神上的痛楚都在提醒他,他太过狂妄,做错了选择。对于一个刚觉醒不久的未成年向导来说,遇到陷入长夜的哨兵应该尽快报警,而不是葫芦娃救爷爷式连环送头——就像学生假期安全守则写的一样:遇到他人溺水,不要贸然救援,请呼叫周围的大人寻求帮助。

许多黑色的身影在他身旁蹲下,将他从地上拎起来,细碎的议论絮语声如同环绕的牢笼高墙。

提纳里努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这些人的相貌,可哨兵过载的信号裹挟着大量错误的信息数据,将他的视线渲染成了胡乱堆叠的马赛克,就连真凶的面貌都不允许他窥探究竟。

在坠入长夜的前一刻,提纳里扪心自问:自己是否后悔贸然施以援手的决定?如果他再遇到处在崩溃边境的哨兵,他还会链接对方吗?


“你说赛诺撒谎了?可他一向诚实。甚至可以说,在我们的认知里,赛诺从不撒谎。”越教授听完提纳里的叙述,指节在面前的桌子上敲打了几下,像是迟迟未能落下的决断。
尽管赛诺与提纳里在白塔中的风评奇特,但身为管理者兼专家的他当然知道哪些是谣传,哪些更像是可靠的评价。在小事上,二人偶尔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秉性实则都相当真诚,无论是哪一方都不太可能在重要的问题上撒谎。
在此之前,越教授从未怀疑过赛诺或提纳里。就在提纳里进门前,他也在反思,是否是由于自己的疏忽,没有考虑过赛诺对他也有所隐瞒的可能性,才始终未能找到赛诺的症结所在。只是在二人证言相悖的情况下,他必须先判断应该听信哪一方。
“提纳里,你的表述中似乎透露了自己不愿意深入赛诺秘密的意图,这和你现在想要救援赛诺的态度是矛盾的。我希望你说明,是什么让你改变了态度,决定为赛诺涉险?”
提纳里微微垂下眼睑,缓慢而隐蔽地深呼吸了一次。撑在膝盖上的手指整齐地蜷起,像是准备握拳,却又没能彻底放任自己表露出紧张的状态:“您说的没错,我确实不希望过分深入危险,可我似乎也高估了自己袖手旁观的能力。我无法看着自己关心的人独自面对危险,独自遭受误解,然后独自面对没有向导就几乎不可能生还的长夜。”
越教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沉默地以眼神示意提纳里继续说。
这种考官般的态度令提纳里感到有些压抑,却又反常地亲切。在转眼间,他想起了那尊斯芬克斯严肃地对他进行考试的模样,随即明白了这份熟悉感的来源。
“如果您在担心赛诺泄露了秘密,那不必怀疑,因为他什么都没有说。我所知道的不比您向我展示的信更多。但我大概能猜到他一直在回避向导的原因,以及障碍的根源。”
提纳里紧张地压制住吞咽口水的动作,生怕越教授指出他言论中最为基本的错误。而那甚至写在向导手册的第一句。
哨兵和向导都是因为强烈的愿望而觉醒的、纯粹到过分的人,想要明白他的症结就不能绕过这一点。
提纳里确实隐约感知到了赛诺的愿望,可惜这终究是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推测。唯一可以验证猜想的赛诺本人早已处于昏迷的状态,越教授作为赛诺隐瞒的对象之一,也不能作为答案的参考——大抵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越教授没有反驳他。
“赛诺拒绝向导的原因,大概是认为向导洞悉真相的能力,会将他们自身变得易受影响,进而失去稳定并失控吧。”
“向导有在精神上洞悉的本能,正如哨兵具有卓越的五感,这恰恰是哨兵依赖向导的原因。你是想说,他反而担心这种能力会给向导带来负担?”
“没错,就是这样。”提纳里坚定地点了点头,“举例来说,假设有头脑不清醒的人打算进入危险的地带,并被我们发现了。是我的话,肯定会狠狠地用事实案例教育对方,直到他们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愚蠢,并打消这种念头为止。”
“确实是你能干出来的事。”越教授的表情之中浮现了一丝崩溃。毫无疑问,提纳里诚实得过分,因为那份直截了当就是他频频接到投诉的罪魁祸首,“那么赛诺呢?我认为他不喜欢在口舌上花费太长的时间。”
“嗯,如果是赛诺,恐怕他会在不吐露太多信息的情况下,将对方的注意力转移到更有价值的事物上,谨慎地将对方引离禁区——因为他知道人类会好奇与逆反,却又不擅长在此和人性周旋,截堵不成,就只能绕行了。但如果对方并不容易欺骗,不仅能察觉他的真实意图,甚至可以从他的话语中窥探到本不了解的深渊一角,那又该怎么办呢?”
有时候,危险正是吸引人们深入的源头,赛诺让人们远离深渊的方式,就是不让人看见深渊。
若是将哨兵比作高解析度的显微镜,而向导便是能够阅读审查这些图像的人。那么,正是显微镜远超过肉眼的分辨率,使得监控者可以得知原本无法窥探的结构。
具有卓越洞察力的人本就更加危险。之于赛诺这样的哨兵来说,能够窥探他真实的,也是必须仰赖的向导,接触到禁忌的概率更是遭到了无限的放大。
目前仅剩的疑问是,赛诺的精神世界有什么,才会让他对所有人都保持沉默,以至于使自己终于走到了陷入长夜的境地。
“在结论上,或许他确实撒了谎,但唯有和愿望相悖的情况,才能让赛诺做出反常的行动。并且从信的内容来看,他思考的过程应该是诚实的。”
提纳里低下头,再次审视了赛诺信件中隐晦的词句,而后将信推回给越教授,清亮的眼睛抬起来平视着掌握了决定权的白塔负责人。
“所以,我的结论是,赛诺害怕自己成为通向危险的大门。他情愿自己不被理解,一无所知,以封闭自己来达到将危险抵挡在外的目的……最坚硬的城墙不需要会思考,也不该感知疼痛。”
越教授伸手压在信纸上,想要将信重新折叠收好,可他不太灵活的指尖一连尝试了数次,都没能稳当地将信纸捏起。
提纳里的观点促使他思考赛诺过去的行事作风,许多细节与向导的话语惊人的吻合,令他完全失去了对指尖触感的关注,以至于在动作上频频走神。
尽管提纳里的论述方向和常理显然是相反的,属于已知结果在编造理由,可他很清楚,提纳里是对的。
越教授皱起的眼纹终于像接纳了石块沉入湖底的涟漪,在一阵激泛之后归于平静:“赛诺对你有这么多的隐瞒,我很惊讶你依然能够确信自己的判断。”
“啊,一开始也不是那么确信。但是,如果有您肯定我的猜想,那应该就错不了了。”提纳里心虚地瞅着越教授的表情,犹豫了一会才继续说,“毕竟,您应该是他最亲近,也是最了解他的人。”
越教授的眉毛抽动了一下,五官又被衰老的皱纹朝着面部中心推挤了些许,可即便是这样的表情,也依旧没有半分真心的嫌恶,反而隐隐充斥着好奇和期待:“何出此言?”
从越教授的反应里得知自己猜测正确,提纳里悄悄松了口气,终于舍得从过分端正的坐姿里解脱出来,一直微微绷紧的嘴角也终于露出了放松的弧度:“赛诺不是举止无礼的人,可是[月老]这个外号,怎么想都是他的风格吧?”
“哼,投机取巧。白塔之中确实没有第二个像他那样的混小子。”令他厌烦却又怀念的回忆被重提,越教授撇了撇他的胡子,心虚地承认了自己确实为提纳里所说服。
不再强调自己对赛诺的准确认知,转而点明他对于赛诺的关心,晓之以理又动之以情,饶是他这般上了年岁的人,都受不住这样的劝说。
投机取巧,又和狐狸一样狡猾。即使提纳里从未见过自己的精神体,就率先失去了它,越教授也完全能想象这位向导精神体的形态——想必就和他的外表一模一样,至多也就是毛色不同,毕竟他没有见过绿毛的狐狸。
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感涌上他的心头,岳教授站起身来,用拍裤腿的动作掩饰他对数据看了太久,以至于双脚走不动路的麻木,目光难得温和的望着提纳里:“看来你确实足够了解他,我没有阻止你的理由。那就跟来吧,带你去见赛诺。”

4

“您差不多也该告诉我,赛诺信中所说的‘我过去的经历’、‘往事’指的是什么了吧?像是链接失控的哨兵却把精神体也赔进去,这种失败的黑历史,我可没有告诉任何人啊。”提纳里在前往白噪音室的走廊上前进,回过头来意有所指地说。

“你们的经历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但也确实有些巧合。工作性质所致,赛诺本来就知道你的事情。”越教授摇了摇头,示意这件事与他无关,布满皱纹的眼睛在镜片之下反射出走廊里一点惨白的光,像是手术台上锐利纤薄的刀锋,“既然接下来你要面对他,还是让你知情更好——赛诺是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以非自然的状况觉醒了,这个过程涉及一桩违禁的人工药物促进觉醒的实验。”

“人工促进?那是可行的吗?”提纳里愣了一下,他确实知道在某些偏激的地域,有使用极端环境施压,来诱导哨兵或者向导觉醒的做法。但那样得来的觉醒能力非常不稳定,在脆弱的愿望消失之后,哨兵或向导的能力很快也就失去了。

“你的医学素养不比我逊色,应该清楚人体实际上有多么脆弱,又有多容易受到药物的影响。比如说……利用戒断作用的强烈影响,就能持续地刺激人的欲望,这种强度想要维持住觉醒的能力并不困难。只不过,幻觉对于向导的判断力干扰是致命的,太过强烈的感官刺激对哨兵也是同理。”

提纳里屏住了呼吸,不敢再放任自己的思绪无限发散,而越教授也没有基于这个话题继续深入。就和赛诺的做法一样,他不希望提纳里过多地窥见黑暗。

如果不是这件事与赛诺的情况高度相关,或许他永远也不会告知提纳里。

“与他同期的哨兵实验体,无一例外全都在进入长夜后死于衰竭,幸存者只有赛诺一人。我们救他出来的时候,他的状态也非常糟糕,”

老教授看了一眼提纳里,没有选择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知道,凭提纳里灵活的思维,已经足以将这番描述和自己的经历联系起来了。

在没有战争的年代,长夜已经是十分罕见的情况,即便是没有向导匹配的哨兵,只要对自己的能力加以克制,也可以较好地维持自身——也是因此,提纳里才无法想象,赛诺究竟是为何消耗自己到了进入长夜的地步。

但如果有这段渊源在,一切就变得合理了。

果然,提纳里在听了越教授的话之后,立刻领会了他的暗示:“我在那次遇到的失控哨兵,也是这项实验的结果吗?”

“是啊,这就是那些人对待失败品的‘废物利用’手段吧。虽然我是不理解为什么会有向导上钩,或许他们自己会好好反省的……如果他们有这个机会。”越教授睨了提纳里一眼,又笃定地说道,讲述的对象比起提纳里,反倒更像是他自己,“不论那些研究者怀抱着怎样的目的,这个时代已经不再需要那种技术了。”

提纳里注视着老教授转瞬即逝的、与科研人员不符的刚毅,逐渐从震撼与情绪的低沉之中回过神来。直至现在,他才终于对越教授是白塔的管理者一事有了清晰的实感。

“这么说来,赛诺的工作就是……”

“有从事非法研究的势力,自然也有与之对抗的组织。白塔的军事力量虽然没法和过去相比,但毕竟是处理哨兵和向导问题的专业机构,总还是需要一些同样作为哨兵的秘密战斗力——不然你以为,当年我们怎么把你救下来的?爱和正义必胜吗。”

越教授推了推眼镜,表情中则没有半点笑意。他停下脚步,面对走廊尽头一间浅色墙纸所包覆的单独隔间,不自觉压低了说话声,不知是担心其间哨兵过于敏锐的听觉,还是对于在门外谈论当事人的话题感到心虚。

“赛诺的状态本来就不稳定,又被注入了一些有致幻作用的药物。现在和他进行精神链接,恐怕会很危险。拘束也是他自己要求上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精神图景作为哨兵或向导个人想象力的体现,如同梦境一般,至今仍处在科学能够解析的边界。可以说,它就像远古时期人们从被雷鸣击中的焦木上取下的火焰,虽不知道它真正的起源,却已被人们理解如何使用。

再多的外部测算数据终究是管中窥豹,远不如向导直接与哨兵进行精神链接所得的结果准确。比起浪费时间在语言描述赛诺的症状上,人提纳里直接目睹现状或许更切实际。

越教授言简意赅地拉开了白噪音室的门,提纳里也对自己即将看到怎样一副惨烈的场面有了预感。

可是,当提纳里走进那扇沉重的隔音门时,他惊讶地发现赛诺的头上赫然带着那顶造型夸张而华丽的阿努比斯头盔。沉重的钢盔压在赛诺的头上,几乎吸引了他的全部目光,以至于身上刺眼的拘束反而变得有一丝滑稽。

“那顶头盔……?”提纳里僵立在门口,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幕,酸楚与困惑仿佛要成为彼此的助燃剂,焚烧他本就起伏的情绪,“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把多余的负担取下来吗?”

越教授的目光向下沉了沉:“那是赛诺自制的屏蔽精神信号的头盔,我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到带着这个东西的。但是据他的同伴所说,把赛诺救出来的时候,他蜷缩着躺在地上,一直紧紧地将头盔按在自己的头顶,不管怎么努力都不肯松手。为了不让他的精神稳定性进一步崩溃,就留着这顶头盔了。”

提纳里惊讶地瞪大了双眼,随即心情有些沉重地再次看着主动要求了拘束的赛诺。

危险的战斗、精神入侵、药物——提纳里终于明白赛诺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而赛诺同样清楚,对于多数人来说,永远不去接触那些泥泞才是最好的结果。

他始终将最黑暗的秘密藏在自己的心底,然后以华丽的正义包裹藏匿它们,就像那只看似威严,却只会问人们奇怪问题的斯芬克斯。

赛诺从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他。若是旁人因此认为他幼稚可笑,那么这恰恰达到了他的目的。

“这边就交给我吧,我会带他回来的。”提纳里向越教授许诺道,然后在房门闭合的声音过后,走向赛诺的方向。

不知是不是这件屋子为了维持隔音效果,窗户的面积有限,提纳里觉得自己呼吸不畅,就像走进缺氧的高层玻璃楼房里一样,又是闷热又是眩晕。

而这样的设计缺陷是不存在于白塔之中的。

感官混乱的赛诺并未第一时间感知到提纳里的到来,直至头顶的头盔有被什么人触动的感受,赛诺才勉强睁开红瞳,双目失焦地直直望向前方。

“看起来怪傻气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而且……这个头盔比我想象的还重啊,你是怎么想到带着这么沉的东西打牌的?”提纳里艰难地勾了一下嘴唇,伸手去摘赛诺的头盔。

“我很强,脖子支撑的住。别想打我头盔的主意……”赛诺轻轻地侧过头避开,气若游丝地答道。紧接着,他像是忽然意识到来人并非越教授,而是提纳里,应激般地猛然抬头,一双红瞳之中交错地闪动着焦急与凶狠的情绪,“提纳里?你出去。”

“喔哦,半只脚都已经踏进长夜了,还敢嘴硬不要向导,我看你是平时被我教育得太少。”提纳里的语气幽默,可却依然抑制不住嗓音间的颤抖。

他见不得赛诺继续折磨自己,索性闭上眼,咻得一下摘掉了那顶沉重的头盔。霎时,头顶减轻的负担与落在头顶的人造光让赛诺不适应地眯了眯眼,像是被人工探照光打了个猝不及防的夜行的狼。

赛诺僵硬地停止了活动,周身的锐气也在日光灯下偃旗息鼓:“正因为是长夜,你才不该来。如果我命大,就能凭自己的本事回来;若是没有那种幸运,地狱旅程买一送一,不太合适吧。”

“地狱最欢迎的往往是逞能的个人英雄主义。我是和你匹配度最高的向导,你应该相信我的能力,以及我绝对没有半点赴死的意愿——都什么年代了,医疗水平哪有这么落后啊。”

房间内的白噪音依然在循序播放着,可提纳里却觉得自己曾经无比青睐的雨林环境声是如此嘈杂。只需分贝略微高于其余音色的一声虫鸣鸟叫,过去的失败就仿佛在他的面前场景重现。

他调整了几次呼吸,以尽可能地让自己忘却那场混沌的意识风暴,转而去听赛诺精神世界的风嘶沙鸣。

赛诺感知到提纳里正在尝试对他进行精神连接,双眼之中终于闪过了一丝可以称之为惊慌的情绪。

随着阿努比斯头盔被提纳里取走,赛诺感到自己最后的精神防卫也正在随之溶解——像是被卸除了鞘翅的圣金虫,被拉出沙土的陆鳗鳗。即便抵在脆弱部位上的并非尖锐的刀口,失去了抵御手段的他依然感到不能再掌握自己命运的恐惧。

“我的情况和其他哨兵不一样,快离开吧。我……已经没法再控制住我心里的东西了。我可能会伤害你,提纳里。”

“其实我早就知道‘那个东西’的所在了,赛诺。”提纳里全然不顾赛诺的威慑,缓缓地退开一步,将那顶沉重的头盔摆放到身后的桌子上。

“你使用斯芬克斯这样强大的神兽来吸引向导的注意力,又用冷笑话让向导放弃进一步窥探的意愿,以便隐藏精神世界的真实相貌——而就像母鸟只会在猎食者靠近巢穴之时才会佯装受伤,主动吸引天敌的注意力,你想要掩盖的事物,其实就在斯芬克斯的附近吧。”

赛诺沉默了一阵,表情阴晴不定地微微变动了几回,才再次问道:“笑话不好笑吗?”

“嗯,尤其是知道你在这样勉强自己之后,就更笑不出来了。”提纳里叹了口气,将额头与赛诺的相抵,深切的目光映入死寂沙海中燃烧的那两枚生命的火星,“如果你希望我觉得有趣,至少不能是在如此沉重的氛围之下。因为死亡不是笑话,能带来的也只有悲伤和沉默。”

幻境与现实在雨声滴落的白噪音之中悄然切换,烈日黄沙取代了空调室内温和的环境。

趁着赛诺转瞬即逝的动摇,提纳里捕捉到了时机,再次进入赛诺的精神世界。

原本无风的碧空此时已被漫天的沙尘暴所席卷。远处阴沉的薄暮昏光就像雷暴雨来之前的乌云,压抑逼仄又裹挟着恐怖的危机预感,使荫蔽笼罩下的野兽只想慌忙逃离。

在几乎能将他耳朵吹翻过去的沙尘之中,提纳里艰难地凭直觉前进,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险些直接趔趄得栽进沙丘之中。

“哪来的缺德砖块……要是我没有尾巴,恐怕真要中招。”

提纳里单手撑着沙地,摇摇晃晃地站稳身形,回过头来寻找肇事魁首,却从脚下石头标志性的前爪外形中,认出了这是那只斯芬克斯的碎片。

肃穆的人面从中断裂,巍峨的体态四分五裂,原本只有鼻子惨遭打击的神兽,现在已然像是决胜的谜题得到了“人”的答案一般,耗尽了所携带的神秘力量,主动破碎了。

而提纳里知道,这绝不是一场心悦诚服的自杀。

威严却不伤人的斯芬克斯是赛诺悉心培养照料的存在,也是他对这个世界善意的体现。它的幽默与好奇,看似诘难,实则是为了与人相处所做的克制。

斯芬克斯的崩坏,并不意味着挑战者令人惊讶的智慧,只能说明赛诺的现状糟糕到了打算自毁的地步,以至于向外界的沟通的能力在他看来,已经再也不会有使用的一天了。

“你的谜题总是让人想要吐槽,可我也享受吐槽的过程。说不定,对许多得到了你照顾的人来说都是如此。”提纳里轻声说道。留给他伤感的时间不多,于是他沿着脚下斯芬克斯的碎片继续向前走。

愈演愈烈的沙尘已经铺满天空,将苍蓝与鎏金的天空吞噬成灾厄的灰黑色。但凭着记忆之中的讯号,他依然知道自己应该前往何方。

“斯芬克斯的身体长得这么大,要是从来没有向导敢尝试触碰的话,不就给了赛诺这家伙制造灯下黑的机会了吗?”

提纳里站在斯芬克斯断头的躯干下,闭上眼,屏气呼吸向前伸手,沙砾就从斯芬克斯的躯体顶端瓦解,露出了被坚固砂岩所掩埋的真正精神图景。

幻觉,杀意,崩塌的理性,癫狂的想象。药物之于身体作用的痛苦像是漩涡一样吸引着他,从未体验过这些的提纳里感到身体深处传来的恶寒,却又因新奇到令身体都为之战栗的感受而着迷。
“他就是把这些东西全都积压在精神世界吗?正常来说,这些应该是交给向导进行精神疏导的内容吧?”
提纳里听到脚下的沙粒被不见底的深渊所吞噬的寂静,没有回望从身后逼近的深渊,而是顺着从斯芬克斯内侧显露的阶梯而攀登,直至望见了祭坛平台中央被铁链紧紧束缚的一只巨型黑狼。
它的形态颀长,耳朵上几缕金色的毛如同壁画上的阿努比斯,可无论是它不断颤抖的身躯,还是其上重重束缚它的铁链,都足以说明这个精神世界的主人对它的忌惮。
“这就是赛诺心里压抑的凶兽吗?看起来并不是非常可怕。”提纳里轻声喃喃,靠近的步伐也因为谨慎而放慢了些许。
被捆在祭坛上的狼耳朵尖动了动,没有抬头,却以低沉的声音回应:“对,我就是。”
提纳里呆愣了一下,不知道该从巨狼会说话,还是它的耿直开始吐槽,语气之中透露着些许尴尬:“呃,你真的理解凶兽是什么概念吗?哪有凶兽可以像你这样交流的。”
确认了黑狼没有挣脱铁链的征兆,提纳里靠近了祭坛,不出所料地看到黑狼身上被磨出血痕,结痂后又的无数旧伤。
对了。一个声音在提纳里心中响起。每当提纳里猝不及防地遭遇正确答案时,就会产生这种宛如狩猎的直觉。
他知道自己一直在找寻的目标,就是这只黑狼。
“有没有人说过,你这种将自己伪装得很危险,生怕旁人接近,又对自己过分严苛残忍的态度,和赛诺简直一模一样?”提纳里轻轻抚摸过巨狼肩上的伤痕,被磨损得严重的趾爪,对心中的答案无比确信,“你是赛诺的精神体。”
眼见着巨狼一愣,似乎是摆出了凶煞的模样准备反驳,提纳里收回手,双手抱臂又补充道:“要想骗过我,你的口才必须远超过赛诺才行,但你在他的精神世界里生存,在这方面的能力应该不会比他更强吧。”
黑狼听到这里,就想遭遇了当头一闷棍,委屈又不可思议地盯着提纳里,耳朵逐渐耷拉下来:“不,我讲不出他那么有趣的笑话。”
天哪,这就是每天在冷笑话的耳濡目染之中成长的精神体吗?该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还是该夸赞它成为了优秀的捧哏?
提纳里想到这里,以手扶额,对这只本就伤痕累累的精神体怜悯又深了几分,索性坐到祭坛边,拍了拍黑狼的脑袋。
这幅画面太过离奇,就像是提纳里在攻击距离外对系了项圈的家犬落井下石。不过唯有接受了触摸的黑狼知道,提纳里的动作非常舒缓。
“说说吧,你怎么会成为他的敌人?”
黑狼用眼尾瞥见提纳里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确实不太可能继续装蒜,加之撒谎本就不符合它的天性。迫于无奈,黑狼开了口,讲述了以它的视角所经历的故事。

最初,在赛诺刚刚成为实验体,却还没有觉醒时,即使每天遭到折磨,他还是抱着生活一切都能走上正轨的期望。
首先得到能力,然后用自己的能力教训做出了这一切混蛋事的人,对他们进行制裁。年幼的赛诺就是用这种简单的想法支撑着自己,咬牙坚持下来。
怀抱着希望阻止不合理的行径的愿望,赛诺如愿成为了哨兵。可就在同一天,比他更早进行实验而觉醒的一位哨兵终于承受不住精神上的负荷,在戒断作用令人癫狂的痛苦中进入了长夜。
没有向导的救治,没有医护人员的诊疗。那些研究员所做的事情,只是平静地说出“没用了,只能丢出去当诱饵”的结论,便将那名哨兵弃之荒野。
赛诺曾以为,失败的代价不过就是死亡,如同见到阳光后便被蒸干的露水,从这世界上了无痕迹的消失。可见到了那名哨兵的下场,他才知道就连自己的死亡,也会成为这些人利用的工具。
作为助恶的火焰,作为地狱的路引,成为恶魔的爪牙,将诅咒无止境地延续与传递下去。
赛诺比周围其他的所有哨兵实验体都要幸运,只有他等来了白塔的救援,摆脱了实验体惨无人道的生活。可即使是须弥最先进的医疗,也没能彻底根除药物对他心理的影响。
诊断的数据显示,他的精神世界天生动荡,整体结构像一座颠倒的金字塔。在赛诺的理解中,这意味着他存在的意义并非向着天空接受恩赐,救赎灵魂,而是不顾一切地崩落与毁灭,成为灾难的引线。
而且,最令赛诺恐惧的是,他的精神体确实会在接触到那些痛苦的幻觉时,无法遏制地疯狂——那简直就像是拆穿了他徒劳善意的,对他丑恶命运的揭露。

“我也尝试过与赛诺接触。可是和我想的不一样,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那天,这里刮起了剧烈的沙尘暴,到处都是黑色的裂缝。我就继续假装之前疯狂的样子,他看起来才没那么惊恐了。”
黑狼说到这里,耳朵耷拉下来,把长长的吻部埋进前爪的绒毛里。半是干涸的血迹将狼毛染得脏脏的,黑狼唇边浅色的绒毛以粘上血块,看起来就又狰狞了几分。
看似嗜血的凶恶,其实都不过是来源于他自己的伤痕罢了。
“我明白了,你是自愿伪装成他的敌人,来避免赛诺过分地厌恶自己吧。如果他将你看做是外物,那就无需认为自己是怪物,自责和愧疚也可以减轻一些。”提纳里叹了一口气。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也不难推测了:随着赛诺的成长,人格逐渐完善,赛诺也依旧认定了自己的危险性。即便有精神体自愿和赛诺分离,承担赛诺容易失控的负面性格,他也没能得到与他人正常相处的机会。
赛诺对自己的内心进行封闭和伪装,以谜题的斯芬克斯面对向导的链接。既阻断了向导窥见深渊的途径,也杜绝了自己获救的可能。与此同时,主动作出牺牲的黑狼也就错失了与赛诺和解的机会。
“所以,你也离开吧。他不想和你接触。”黑狼说着将尾巴甩到一旁,别过头不再去看提纳里,仿佛是对赛诺无声的支持。
黑狼本以为在接受这样的冷遇之后,提纳里就会断然放弃,像之前的每一任向导那样,再也不愿意与赛诺进行链接。可他却忽然听到身后不断的传来叮铃叮铃的清脆金属声音。
它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将脖子大幅度地往后转,只见提纳里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拽着铁链的另一端,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手中已然断裂的结构。
“莫非这就是童话故事里能够绑住大象的小木桩吗?你该不会在成长之后,一次都没有想过要挣脱束缚吧?这铁链好像很容易就能卸下来了啊。”
提纳里抱歉又尴尬地朝黑狼笑了一下,随即将铁链抛到地上,心虚地拍了拍手。
“虽然你跟赛诺彼此误会了很久,让我误以为自己听了一个‘好想急死你’的故事,但是现在,还不算太迟,你说是吧?”
黑狼缓缓地起身,不再回应赛诺的话了,而这也不在提纳里的意料之外。
锁链的存在必有其意义。无论如何,精神体的状态仍与哨兵直接相连。赛诺此时已经进入长夜,而他的精神体自然不可能成为覆巢之下的完卵。黑狼之所以还没有失控,想必就是锁链对它起到了保护与隔绝的作用。
如今锁链已断,赛诺对其的牵制也走到了尽头。提纳里将黑狼解放的举动,无疑也是让自己暴露于全然的危险之中。接下来,无论提纳里面对的是尚有神志的精神体,还是失去理智的野兽,他都必须自己承担后果。
沉重的身躯走下祭坛,尖利的爪子踏上黄沙,漆黑的巨狼身形在向导的视野中不断放大,在近距离的压迫下,像是真正的阿努比斯神在对唯一渺小的人类进行审判。
可他的提问却并非要阐明向导的罪恶,而是请求人类对他的罪作出裁决。
“为什么铁链如此令我疼痛?”
提纳里直面着它因愤怒而扬起的须发,平静地承接了凶恶的目光:“因为你本不该被绑在祭坛之上,你的本性呼唤你去原野奔跑,去荒漠追逐。”
“为什么监禁如此令我孤独?”
“因为狼需要自己的同伴和族群,孤独并不是你生命应有的形态。与世隔绝,自我封锁,这不是唯一的选择,也不是你向往的结局。”
“现在的我对赛诺而言,真的还有存在的意义吗?他渴望保护旁人的愿望,并不需要自己得到保护。”黑狼又向前了一步,张开了垂涎的大口,仿佛对提纳里的答案置若罔闻。
湿热的呼吸喷吐在他的头顶之时,提纳里几乎可以闻到从黑狼喉中散发出来的肉食者的味道。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一旦他转身逃跑,黑狼猎食者的本能和被抛弃的创伤足够刺激它彻底地失控。
但他已经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如果这并非是正解,那么究竟什么才是答案?
就当巨狼的利齿已经抵在他的颈侧,随时准备闭合下颚,带着他与赛诺的意识一同堕入地狱时,提纳里忽然想起了自己与那只斯芬克斯对峙时的场面。
既然黑狼本就是斯芬克斯的内核,二者也应该遵循着相同的逻辑。斯芬克斯的谜面固然是赛诺本人的趣味,但黑狼作为他的精神体,既然已经沾染了相同的癖好,它需要怎样的答案,或许已经呼之欲出了。
“[異议]是需要大声喊出来的,最好能再带点感叹号。赛诺这个楞木头的判断你也敢信?他都可以认为自己罪大恶极。你不说,我不说,恐怕就要结成冤案。”
黑狼的动作停下了。它浑浊凸起的眼瞳在转瞬之间恢复清明,低沉的呼吸声在喉间滚动了几下,又追问道:“我不需要成为赛诺的敌人,也能够回到他的身边吗?”
“当然了。作为一匹强大的狼,你也可以和他讲[啸]话,我保证他会喜欢[嚎啸]的话题。
在半空中不安甩动的尾巴逐渐安分下来,狰狞的表情也随着黑狼的自制而收敛。怒张的毛发像是被消除了冬天的静电那般变得服服帖帖,以至于庞大的体积看起来都缩水了一圈。
巨大的精神体像是一只驯服的犬类那样蹲下,好奇地注视着提纳里:“哦,是这样吗?”
“当然,这也算是切身体会吧。”提纳里长舒一口气,为这千钧一发的机敏而感到庆幸。他上前一步,搂住黑狼的脖颈,罔顾了它毛发的凌乱,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小的时候,我非常希望自己能够觉醒成哨兵或者向导,因为我觉得他们能够做到许多普通人做不到的事,就像魔法师一样——而我想精确地计算每一种花的绽放时分,想爬到那些光滑的树上摘没见过的果实。”
提纳里闭上眼,不断由肩颈至脊背地抚摸过黑狼的皮毛,感受着粗糙杂乱的质感逐渐变得柔和,直至某一瞬,触手之处的感受再次发生了变化,他知道自己摸到了人类的皮肤。
提纳里并没有计较对方的偷梁换柱,只是面带微笑地将手按在对方的肩膀上,让自己的精神触角缓缓地掠过那些无形的伤痕,镇静在黑暗中惶恐或消沉的绝望。
“但是当我觉醒之后,我才发现,魔法师不是那样的。随着能力的增加,知识不断扩展,我走的道路反而越来越窄,因为我知道什么是我必须做的。”
那就是使哨兵与向导觉醒的愿望,也是选择了这条道路的人必须承担的命运。
赛诺在一阵犹豫的沉默后,才用带点干涩的嗓音承认了自己的存在:“提纳里,你是唯一一个说我笑话有趣的人,虽然后来我明白,你并不完全是那个意思,但我依然觉得与你很合拍。”
提纳里好气又好笑地点了点头:“事实就是如此吧?一般的哨兵或者向导,可是没有办法理解彼此精神体的语言吧?”
“但还是有令我不安的地方。我曾经从战友的交谈中听说过你的名字——因那个诱捕手段而失去精神体,并因此没能得到最高评级的向导。我以为,你并不能应对哨兵的长夜,就像曾经因为车祸失去一条腿的人,在走路的过程中更容易[失足]……”
“停停停,什么叫做失去一条腿?那些被我拿蘑菇汤泡过的笨蛋可以质疑我的能力,你不行!我可是走路[健]步如飞,身为向导的能力[健]全且[健]康啊!”

像是不信邪地,提纳里猛地跳起来,率先拍了拍半跪在他面前的赛诺的脸颊,然后将他拽到高台边,强硬地命令他好好看一眼远处。
赛诺顺着提纳里的指向抬起头,旋即为自己所见的景象而哑然。
精神世界的沙漠依然高挂着烈日,可提纳里却不再感到此地的炎热。来自雨林的凉风自远方吹来,带着生命活跃的潮湿气息吹进这片琥珀色的死之大地。

新月型沙丘的凹陷处涨起水位,转眼便汇聚起一汪清凉的甘泉。沙漠的作物沿着绿洲生长,褐色的芦苇细细摆动,浅水之处圣鹮展翼。一枚枣椰落下来,咕噜咕噜滚了很远,停在离他们不远的位置,转眼间便融入沙土,成长为了半人高的幼苗。

失去了阿努比斯头盔的重压,湿润的凉风轻松地吹起赛诺白色的长发。双眼视觉都不受阻挡的情况下负荷太高,寡言的哨兵下意识地伸手遮住右眼,但紧接着,他意识到现在自己无需担心精神信号的过载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如此饱满的精神状态。看清再多的景物都不会感到脑海深处的疼痛,想要接触眼前的人也不会被自己心中的想法恐吓。更重要是,在真正的精神图景之中,他没有隐藏自己的必要。

“提纳里,如果我的道路,是一条行走于悬崖边,随时可能坠入深渊的路……”

“那就让我成为冒险家在攀登绝壁时的安全索吧。哨兵与向导的组合之所以存在,不就是因为在追逐常人无法企及的愿望时,也会承受无法被理解的孤独吗?”提纳里微笑着,想要握住赛诺的手,巨大的黑影却忽然将他笼罩。

提纳里误以为赛诺的精神世界又掀起了意识混乱的风暴,慌张地抬起头想要寻找来源,然后被从天而降的巨狼扑倒在厚实的黑毛之下,没能再哼出一声。

5

作为精神体缺失的少见案例,提纳里曾经以协助研究的身份向越教授提出过一种观点:精神体是哨兵与向导舍弃的部分自我。

人在还不成熟时,可能会需要有意识地将自己分隔剥离一部分,以寻求内心的平衡。对于哨兵和向导来说,作为他们超出常人的能力的代价,几乎每一位哨兵和向导都会在追逐他们唯一的愿望时,舍弃许多与愿望不相匹配的情感需求。于是,他们被分离出去的部分本能或是个性,就成为了相对独立精神体。

幻想脑子里有天使与恶魔的两个小人在对自己说话,构筑并不存在的幻想朋友,在创伤过后分裂出多个人格,以及像赛诺这样,有意识地将不受控而产生的攻击性归结于心灵上的敌人,都是为了不让矛盾毁灭他们自身,保护心中柔软的善面。

为了体恤感情而承担过多伤痛,精神体便会吸收缺失的冷漠与强硬,凶狠护主而具有攻击性,避免他们进一步受到伤害;为了直面死亡的威胁而无所畏惧,精神体就会作为哨兵的求生本能,在最为危及的时刻令他们悬崖勒马;为了实现孤独的目标而独自前行,精神体就会承担起他们对情感的依恋,像是家养的宠物般亲昵粘人,在他们不堪忍受冰冷的夜晚时,默默地陪伴在他们身旁。

这种自我分离与压抑的机制,在哨兵与向导的身上,能保护他们更加纯粹而坚定,像孩子一般永恒怀抱着梦想;若是落在普通人的身上,凭借他们自己的能力克服,进而达成统一,则有一个更为通俗易懂的名字。

人们通常称其为成长。

6

“这么说来,你为什么从来不和任何人提你的情况?”从白塔里离开的时候,赛诺问提纳里,“如果你坦白自己过去的经历,他们对你的说教断然不会是这种评价。”

只要举出曾经遭遇的创伤,便可得到谅解与支持,仿佛不幸的经历是某种可以免除责任的凭证——赛诺的工作虽然不需要理解这种想法背后的逻辑,但以自身的情感体验来说,“展示悲惨”确实是一条有效的途径。

尤其是,提纳里的严格是基于自己失去精神体的经历,才会劝导年轻气盛的哨兵和向导量力而行,于情于理,这样的善意都不该遭到谴责。

提纳里侧过头,一脸无奈地摊了摊手:“是啊,我当然可以这么说,然后他们就不会再指责我脾气暴躁了。但是你猜猜,他们出于同情而承认我的话后,心里记住的是我的说教,还是对我的关怀?”

赛诺沉默地低下了头,若有所思。

假设一种在工作之外的情况,有人提出了被指导者并不想接受的意见,但这关乎他的个人经历创伤,本身也只是出于善意,不想让别人重蹈覆辙,多数被教育的人会怎么选择?恐怕,应该是在表面答应下来,但依然将对方的话当做耳旁风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着不幸过去的人值得怜悯,许多人都会如此选择。既然都答应了,对方也没有理由再劝。而提纳里面对这种情况,应该是束手无策的。

“我明白了。你要做的事是劝说,而不是被谅解。”

“果然,我就知道你能理解!”提纳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耳朵和尾巴精神地抖了抖,看起来就像是舒展身躯的精神体那般自在,“说教是为了帮他们更好地生存下去,至于他们讨厌还是尊敬我,这不是目的,也无所谓吧。”

但即便如此,落在他身上的指责和诋毁就不是伤害吗?因为没有精神体分担那些冗余的情绪与愿望,所以在向导的稳定性上一直得不到准确的评价,以至于成为了不满的哨兵贬低的借口,这也无所谓吗?

赛诺不赞同地绷紧了嘴唇,想要说些在默默注视提纳里时,久久积郁在心底的反驳,提纳里却忽然转过身,将食指竖在赛诺的面前,止住了他进一步的追问。

“不是所有的创伤都会被美好的事物所填补,我成为现在的模样,是我自己的选择——人类的文明发展利用过许多种树木,但能从伤口里结出金子的,不也只有松树和橡胶吗?”

真是非常具有职业病的发言。提纳里这家伙,没有下班模式这一说吗?看来是我担心过度了。

赛诺在心里腹诽着,却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那我就不提这件事了——说起来,你的精神体……有机会恢复吗?”

“喔,你觉得它消失了吗?我倒是觉得,它始终都在。”提纳里笑着反问,随即伸出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或许我无法与它对话,也没法将它召唤出来,但它一直都在这里。”——在我的每一次呼吸中,在我的内心和灵魂上。在我必须亲自面对的内心黑暗中,在我无力回避却又不能割舍的软弱上。

对真相隐约有所察觉的黑狼适时地凑到了提纳里的身侧,像一块巨大的毛毯,将黑绿色毛发的向导裹了进去。提纳里拍了拍黑狼的脑袋,旋即由掌心扩散而出猝不及防的惊愕,被对方柔软的皮毛所征服。

相似的深色调,却又和自己的尾巴毛触感有所不同——这是提纳里第一次切身亲昵地抚摸一个精神体,黑色绒毛顺滑而细腻的手感从他的指缝之间缓缓蹭过,无声的宁静之中只有呼吸所带来的起伏,不可思议地成为了治愈当年悔恨与沉痛的良药。仿佛他所挽救的精神体并不仅仅属于赛诺,而是自己跨越了时空,回到了当年误入陷阱的时刻,并奇迹般拯救的另一种可能。

如果他并非是做着改变过去的、不切实际的梦,那么提纳里直到这一刻才终于确信,他已经有了避免重蹈覆辙的能力——掌心所触及的温暖就是答案。

赛诺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感受着从精神体身上所传递来的生命活跃,没有贸然上前打扰这一幕。有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精神体和提纳里也有几分相似。

直至提纳里终于依依不舍地放下手,赛诺才踏着无声的脚步缓缓上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无法和自己的精神体直接对话,却比其他任何人都了解它们?”

“这个啊……也许直接对话不是唯一的途径吧。”

在赛诺的目光中,他所认定的向导思索了片刻,双手叉腰地回过身,哭笑不得地答道:“毕竟,我猜过[失声]人面像的谜?”

-END-

当你还是个男孩时,你认为魔法师是一个可以做任何事情的人。我也曾经如此,我们全都曾经如此。当一个人的力量不断增长,他的知识不断扩展时,他所走的道路会越来越窄:直到最后他不再选择,而只是全然地去做他必须做的。

——厄休拉·勒吉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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