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
“过几天,你就要去璃月过海灯节了吗?”久违地在雪山小径上散步时,阿贝多问空。
被枯枝松叶所覆盖的道路上已经许久没有人类的足迹。在雪山地带的考察告一段落之后,阿贝多也不再有常来龙脊雪山营地的必要。因而,此次返回雪山,阿贝多也抱有收拾与回收营地物品的打算。
“是啊,节庆期间会有很多有意思的活动,也有令人怀念的人或事。璃月的海灯节非常壮观,错过的话会留下遗憾。”空的身体前倾,身形在瞬间越过了阿贝多,向前张望以确认恋人的表情,“阿贝多,你也会去吗?如果你愿意一起——”
“是的,我会去,但是恐怕没有与你单独活动的空间。毕竟你也不希望看到海灯节上,璃月的建筑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可莉炸塌吧。”阿贝多轻松地说出了骇人听闻的内容,随即又狡黠地微眯起眼,使坏般地向空抛出问题,“不过……如果我像现在这样,在海灯节前夕邀请你与我一同在雪山上渡过,你会觉得太冷清吗?”
“一直处在热闹的地方,也会让人感觉疲倦。雪山确实很冷,但让我觉得放松。”空握住阿贝多的手,明知寒冷并不会对人造人产生什么负面影响,却依然习惯性地将炼金术士的手掌捂热,“如果你希望雪山上偶尔热闹一些,即使是节庆期间也可以找我。比方说——风花节。”
“节日只是一个相聚的理由罢了。想要珍惜相处的机会,任何时候都可以。我能理解你享受热闹的氛围,又怎么会剥夺你宝贵的游历体验?”阿贝多抿起唇低笑着,却并不解答空的问题,“不过,谢谢你告知我风花节期间有空闲。我记下了。”
在新国度的冒险刚告一段落,空就在冒险者协会收到了阿贝多的来信。恋人在信中含蓄地表达了久别的想念,又说是有想与他一起前往的地方,邀请他到雪山一聚。
此行并不是简单地坐在阿贝多的营地烤火叙旧,可即便空追问,阿贝多也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愿提前告诉他短程旅行的终点。他们一路向着西南行进,踏上陡峭的山路,穿越了星荧洞窟,又一直走到近海才到达目的地。
视野从洞窟中千年坚冰所透出的蔚蓝回到积雪覆盖的纯白,迎面而来的海风裹挟着浓厚的海雾,冰冷刺骨又泛着浅淡的咸味,仿佛只要在海岸边站上一会,就能结出满身雾凇,和岸边积雪的松树和谐地融为一道风景线。
而阿贝多正是在此时放缓滑翔的速度,收起迎风展开的风之翼,无声地降落在一处山脊的背风面。
“嗯,我们到了。”
空尾随着阿贝多轻巧地落地,却没有看到预想之中壮丽的奇景,或是超出常识的现象——也许是阿贝多在他的心中太过神奇而吸引人,空认为阿贝多就是该与这世间的诸多不可思议相互关联的。否则,能让阿贝多都讳莫如深,遮遮掩掩的地点又是什么呢?
不过眼下,阿贝多似乎在以行动证明,奇迹的存在是依托于他的个人能力与炼金技术,而非是寻常的外物本身。映入空眼帘的,只有一栋破败的木屋残迹,从被冰雪侵蚀的情况来看,或许都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了。
木屋的外表很朴素,也没有任何额外的防护措施。屋顶被粗暴地摧毁了,毫无遮掩地洞开着,四面八方还有着被火烧过的痕迹,纵使是有宝藏,也该被盗宝团或者丘丘人洗劫一空了——如果说这间木屋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它的地基有一半下沉进入地面,看起来就像一间地窖。只有房屋正门所对的方向,位置相对较低,没有被岩石封堵。一架断裂的梯子安置在墙上,似乎是曾经用来通行的手段。
空站在悬崖上张望,又回头询问阿贝多:“这里是?”
“我曾经的住处——在来到蒙德前,还和师父在一起的时候。”阿贝多回答。他望着残破的木屋,露出了有些怀念的神色,蹲下身以手掌温柔地抚摸过屋角一处碎裂的痕迹。
空想提醒阿贝多小心划伤,但阿贝多不是会让自己轻易受伤的性格,于是他静默地站在阿贝多的身后,等待着炼金术士从回顾往昔的片刻中回过神来。
“那边碎裂的痕迹,据说是被杜林的尾巴卷坏的。只不过我被创造出来时,杜林已经不在了。所以我对这位‘兄长’的了解仅限于实验的记录。”
原来如此,也是深秘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吗?那么屋顶上那个显眼的大洞呢?总不会是被杜林掀掉的吧。带着这样一个大洞,可没法住人啊。空看着残破的木屋想道。
“我以为你在来到蒙德之前一直在游历,没有过固定的家。”
“嗯,你的推断也没有错。这里确实不能被称之为‘家’,仅仅是一个临时的实验营地,多数时候是孤单冷清的。但这里也有我许多珍贵的、无可替代的记忆。”阿贝多将食指的指节抵在自己的嘴唇上,眼睑低垂,目光在空洞的室内搜寻着什么,“我一直在犹豫如何开口,邀请你与我一起故地重游……但现在应该是时候了。”
“这有什么难以开口的?与你有关的事,对我来说都是珍贵的情报,我一直希望你能再多主动坦诚一些。”空假装抱怨道。但他知道阿贝多并非不诚实,只是他的秘密实在太多,无法一一陈述。
阿贝多是一位在提瓦特大陆上已经行走过百年的,掌握着坎瑞亚黑土之术的炼金术士,即使是毫无保留地向他完全敞开,都要讲究一些叙事的技巧,才能避免他在庞大的信息量后陷入混乱。
这里毕竟是阿贝多曾经的住处。即使木屋的遗址看起来普通,但在听到恋人的名字后,探究心立刻就盖过了空对奇妙景象的期待。
“黄金”莱茵多特,与尚且年幼的阿贝多——即便是对他们而言的普通生活,在炼金术的外行看来,恐怕也一定充满了难以想象的神秘。
并且,自那次雪山上的事件后,空就一直好奇着阿贝多的过去。他隐隐有着预感,如果不能足够了解阿贝多的经历,危机迟早会再度追上他们,粉碎阿贝多所珍视的一切。
“我能进去看看吗?”
“……”
有一瞬间,空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他看见阿贝多的视线仓促地转向他,眼瞳紧张地收紧,视线有些漂移的恍惚。似乎想要发出某个音节,可在最终,又改变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当然,我们不正是为此而来吗?”
“好,那我就先下去看看——”
崖壁上断裂的阶梯只有最上缘还保留着,看起来就算踩上去也只会面临碎裂的局面,幸好这点高度对于本就处在悬崖上的他们来说不算什么。
空踏上了悬崖边,风之翼快速地打开后合拢,无声地跃进了木屋的废墟里。视野却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忽然转暗。
那并不是从光亮之处走入阴影所产生的转变,而是如同太阳被忽然吞没,就像昼夜颠倒一般。
屋顶上原先的大洞已经消失不见,四周被火焰烧焦的痕迹也荡然无存。他所处的房屋不仅完整,甚至崭新得就像有人在此居住一般。摇曳的烛火在墙上投射出物件鬼魅的影子,炼金的道具在昏暗的房间里散发着幽幽而绚丽的光芒。毫无疑问,这是属于炼金术士居住的屋子,但又远比阿贝多的营地要阴森。
空眨了眨眼,又伸手逐一触碰了桌上林立的玻璃瓶,从光滑微凉的质感中确认了那并不是幻觉。才终于说服自己接受了结论。
——这里并不是他方才看见的废墟。他跨越了时间,回到了过去阿贝多曾生活于此的时代。
♢
β-1
“阿贝多?”空抬起头,朝着寂静无人的房间呼喊,而安静的炼金工坊并无回应。单一的房间就像他一眼能够辨明的那样,没有任何人存在。
空又走到房间的边缘,逐一推过门窗。奇怪的是,这些本该能活动的结构无一例外都被封死了,并且窗户呈现一种诡异的黑暗色调,在烛火的映衬下又泛出些灰白。即使是最黑的夜晚,也不该看到这样的景象。
既然这样,就用别的方式观察一下。
空使用元素视野,轻轻地扫过房间。果然也看不见元素力或是特殊装置的存在。
这可真是离奇的现象,难道是阿贝多留给他的某种谜题吗。从阿贝多的反应来看,他显然应该知道些什么,或许正是他提前布下了时间转换的所需条件,但他这么做,又对他隐瞒的理由是什么呢?
考虑到阿贝多的性格,或许……恶作剧也不是没有可能?
室内的炉火燃烧着,一反他在进入之前的状况,温暖得让人昏昏欲睡,然而却是完全封闭的密室,根本就没有出去的办法。
空闭上眼,往墙上倚靠,想要换一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寻找头绪,可身体后倾的瞬间,空就感受到自己似乎撞到了什么人。
“啊——!”
一声伴随着惊慌抽气声的惨叫划破了至今的沉默,发声处近在咫尺,仿佛就与他的脊背相贴。空也被这一声惊叫吓得慌忙离开原位,迅速转身看向声音的源头。
视野所及之处,只有空荡荡的墙壁与蜡烛产生的投影,并没有任何能称之为“人”的存在。
是产生幻觉了吗?空不禁为眼下的局面扶额思考。如果不是他幻听了的话,他岂不是得在“墙会尖叫”,或是“此处有鬼”之间选择其一吗?
空环顾四周的房间,又沿着房间走了一圈,逐一检查过桌椅底下能够躲藏人的空间,肯定了周围确实没有人,才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试胆大会精神续作啊……”空吐槽道,“竟然知道最恐怖的剧本就是要单刷,特地提前用好吃的支走了派蒙,阿贝多还真是上道。”
然而,在他闭上眼思考刚才经历的瞬间,却感到微弱的呼吸声又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如果不是之前在试胆大会上遇到了不少妖怪,又确确实实在望舒客栈和无妄坡都陪鬼玩过捉迷藏,空此刻大概会被吓得不轻。但是很可惜,他对鬼已经产生了抗性,因而也不会惧怕这些披着魔幻外衣的超自然现象。
可爱的小派蒙暂且不论,在妖怪与仙人当道的时代,还在害怕鬼是不是有些落伍了?
空快速地回忆了一下刚才的经过。当他睁开眼,清晰地看到眼前的景物时,他无法感知到周围有人的存在。但当闭上眼的时候,他似乎能和什么人产生对话,甚至是肢体上的接触。
清晰而认知准确的视觉是本次谜题的限制因素吗?听起来还真是唯心啊。
“你能听到我吗?”空闭上眼睛,朝着黑暗询问。他倒是很好奇这位“工作人员”的藏匿原理。
浅薄但急促的呼吸声在暗中起伏了几次,一个年轻到稍显稚嫩的声音回答。
“可以,你是谁?”
“空,一个路过的旅行者而已。刚才我是不是撞到你了?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不如说,我希望你为我讲解一下眼下的情况。那个词怎么用来着……对,剧情导入。”尽管在听到对方有些熟悉的声线后,心中已经有所猜测,空还是回以对方相同的问题,“那么你呢?我该如何称呼你?”
“炼金术士。称呼的话,你可以和师父一样叫我……阿贝多。”
♢
β-2
燃烧的炉火逐渐熄灭化为灰烬,崭新的家具转眼便风化四分五裂。光洁的地板在须臾间布满尘埃,熟悉的陈设品顷刻从桌面与书柜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跨越周身不断变换的景象,阿贝多在自己曾经端坐的椅子上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一具骷髅拥入怀中。
尸体维持着简单的坐姿陷入棉花垫的座椅,头部下垂悬挂在弯曲的颈椎上,几乎贴到了阿贝多的头顶。而当阿贝多反射性地抬头之时,双眼与骷髅黑黢黢的眼窝霎时相对,鼻尖几乎要于鼻梁软骨腐朽之处的断裂贴到一起。尽管尸骸无力垂下的双臂姿势敞开,在过于具有冲击力的视角下,仿佛随时都能再次苏生,将他锁死禁锢在这里。
小阿贝多连忙从尸骸的怀里跃下,又跑开好几步远,几乎躲到了房间距离最远的对角,才勉强维持住了心中的安全距离,胆战心惊地背靠着墙壁回过头来。
尸骸脆弱的膝盖骨节因为小阿贝多的动作而被蹬开一段距离,在空中拧了半圈,多亏皮肤还具备一点僵硬的韧性才没有直接散架。
小阿贝多曾和师父一起处理过失败的创生物,也不止一次目睹曾经具有生命的东西是如何被分解销毁。所以严格来说,尸体并不算他恐惧的对象。但和废弃的对象同处一室,那就是截然不同的情况了。
简直就像……在预示他会沦落到与失败品相同的处境一般。
阿贝多缓慢地后退,面对着尸骸移动向门的方向,想要尽快离开这间散发着噩梦气息的屋子。可当他想尝试着将古旧的木门推开时,却感到一种极为不自然的力度阻碍了他的动作。
即使是最坚硬的门锁,或者使用重物抵住门,在受力上也依旧有不均匀之处。这意味着门的上部或下部,应该至少有些地方可以晃动。然而眼下这扇门却纹丝不动,甚至连使用肩膀撞击都不会发生任何的形变,这绝非自然状态所能达成。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变为了白昼,他可以清晰的看到窗外的雪景。天地间是澄澈而光辉的白,却像是触不到的幻影一般,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将结构简易的窗户推开。
对于普通人而言,这或许是匪夷所思的情况,可小阿贝多却很清楚是什么能够做到这一点——封印,一种使用特殊秘术或机关达成的能量屏障。
莱茵多特曾经几次向他提起过,也教会了他最简单的几种解开封印的办法,只是用于这间屋子的封印强度似乎远超过以往他所接触的类型。无论是能量屏障的构成,还是可能的弱点,他都毫无头绪——换而言之,对此根本无能为力。
小阿贝多咬了咬牙,他还是不太想靠近那具尸骸,但仅仅是目视的话倒还不成问题,眼下他所处的环境里就像一间空仓库一样缺乏线索。这具尸骸曾是这个空间之中唯一的活物,如果要判断眼下的情况,没有什么比“他”更为重要了。
在快速地强迫自己面对那具骷髅后,从给予他最大程度惊吓的颅骨开始,小阿贝多开始逐一审视分析起这具遗骸来。
尸体的尺寸看起来比成年人的体型要小一些,但也比他要高大,可以初步判断是少年的体格。衣服上的金属结构很多,故而即使已经与冻干的尸体外形无法吻合,也依旧可以推测出死者的体型偏瘦。从遗骸普通且自然的坐姿来看,似乎死因并非外伤。盆骨偏窄的外形揭示了这具遗骸属于一位男性,而非少女。
在骨架的右手边散落着一叠破败的笔记,书页已经泛黄且变得极为脆弱,但字迹被保留得格外清楚。一支钢笔掉落在邻近的地板上,笔尖因落地时的冲撞而弯折,墨水早已干涸了不知几十年。
阿贝多轻轻呼出一口气,踱步到房间中央的书桌前,从骷髅的手底下抽走了那叠笔记,迅速退回自己原先所处的墙边开始阅读。最上方的一张纸内容就令人触目惊心。
♢
“他离开了。为什么?
很冷,好冷,但是点燃壁炉的话也一样吧
头晕的症状也开始变得明显,说不定在被冻死之前……
看不清。是我错了吗?
他知道一切,所以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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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迹到最后已经趋于模糊,大量抖动到走形的线条,使得最后的句子非常难以辨认。看来是留下笔记的人,在生命的尽头已经虚弱得连笔都无法握稳了。
在这段死亡记录的底下,还有以暗语写就的截然不同的字迹,只不过墨水的色泽与前一页的粗细不一,内容也匪夷所思,看起来关联性并不强——也许二者原本就不是连贯的内容。
从直观的记叙来看,这个人大概是死于寒冷。小阿贝多读到这里时,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因为这里确实很冷。如果他不能立刻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那么恐怕,他真的会沦落到和这具尸骨相同的结局。
毫无疑问,他需要一个暖源,但眼下的阿贝多连点燃壁炉的选项都没有。从柴火几近腐朽,室内又完全没有火源的情况来看,他绝无可能凭空点燃不具备燃烧条件的炉火。
最糟糕的是,这间屋子里除了那具尸骸以及它所处的书桌附近,简直空旷得像是从未有人使用过一般。没有任何家具或是其他陈设,就连他来到这里的媒介都已经消失不见了,这意味着小阿贝多甚至无法逆转自己来到这里的过程。
他确实是能带来诸多奇迹的炼金术士,可即使是造诣达到了如他师父一般的境界,黑土之术也不可能在没有任何触媒的情况下,凭空捏造事物。
所以,无计可施了吗……
就在小阿贝多绝望地闭上眼,想要冷静下来思考他还能做些什么时,却忽然感到侧面有什么强大的力量压迫了过来,瞬间将他死死地抵在墙上。
与尸体共处一室的情况本就令人提心吊胆,突如其来的恐惧,以及身体失衡的感觉迅速地摧毁了小阿贝多的心理防线,使他本能地叫喊了出来。
他在惨叫之中惊恐地睁大眼睛,却在视野恢复光亮的瞬间看到了空荡荡的房间。光照之下的地板上积满灰尘,除了他自己走动的鞋印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活物的踪迹,原先压迫的力量也随着他睁眼的动作而烟消云散。阿贝多心悸地望向那具遗骸的方向,已故的男性依然维持着原本的姿态倚靠在墙角,显然不是刚才发动了袭击的对象……一切证据都指向刚才的冲击只不过是一场幻觉。
小阿贝多捂着胸口松了口气,虚弱地闭上眼睛,可他却忽然听到清晰的心跳与呼吸声。像是潜伏在黑暗的野兽,废弃物垂死挣扎的呼吸……
紧随其后的,是陌生的男性嗓音。
——“你能听到我吗?”
呼吸骤停,就像被野兽盯上的猎物选择噤声或装死那样的求生本能。直至黑暗中的对方似乎是等得有些迷惑,轻轻扬起鼻音“嗯?”了一声,小阿贝多才从这种自然的、人类般的反应中找到了些许熟悉的安全感。
他小心翼翼地回应了对方:“可以,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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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男人互换了名字后,阿贝多依然感到极度的不安。毕竟,能够和看不见的人对话,这实在太反常了。
“你是人类吗?为何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与你对话?”
“我是人类。至于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会知道呢。对了,要是不信的话,你往前伸手吧——别睁开眼。按照刚才的经验来看,你应该能碰到我。”
阿贝多闻言,迟缓地向前伸出手,果然触到了接近人类皮肤柔韧而温暖的质感,只是依然难以判断对方的体型。
对事物结构追根究底的习惯作祟,阿贝多自然而然地将手向下移动,想要仅凭触觉来推断外形,随即听到对方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吸,紧接着就被迅速抓住了手腕。
“哎,别往那摸……小朋友,看来你的肩膀高度大概和我的腹部齐平啊。”男性移开了他的手,随即似乎是蹲下了身,将阿贝多的手掌搭在了自己的肩上,“怎么样,现在能确定了吗?”
使用手掌虚虚地比出一个高度后,小阿贝多面色煞白地看向房屋的中央的座椅。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具骸骨,又低头确认了一眼骨骼的尺寸。而当他看到尸体身上肩甲的外形时,小阿贝多猛然睁大双眼,随即惊恐地后退了几步,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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β-3
“所以说,你趁你的师父不在,偷偷地使用了她留在室内的装置,结果导致了时空错乱。我被传送到了你所处的‘过去’,而你则到了‘未来’。”听完了阿贝多的叙述,空也只能无奈地总结道。
“从结果上来说,是的。抱歉,因为我贸然的行动,才把你卷进来。”阿贝多歉疚地回答。
在简单的询问后,空已经可以确定,这个阿贝多是货真价实的来自“过去”,对于他所处时空的那个阿贝多一无所知。
但如果这次时空交换,在阿贝多的记忆中也曾发生过的话,那基本可以认定阿贝多带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和过去的自己相遇吧。
空耸了耸肩,模仿着阿贝多的语气笑着说了一句“竟然会产生这样奇妙的作用,真有意思”,旋即从熟悉的口吻中感到了一丝违和。
阿贝多希望他帮助过去的自己从逆境中脱困,又为什么要一直向他隐瞒?所谓的“现在是时候”,指的是什么时间?
“为什么你好像并不责怪我?你是觉得有趣,而不感到害怕吗?”在空得出初步的合理解释之前,小阿贝多的声音就打断了空的思考。
空从未听过阿贝多使用这种犯了错的小动物的声音说话,锐利的思绪随着对方稚嫩而柔软的声线迅速融化。不需要任何考虑的时间,空在心中几乎是立即喊出了答案。
因为这可是小时候的阿贝多啊!虽然长大后的阿贝多也依然可爱,但见识对方孩童时期模样的机会是绝无仅有的——况且,阿贝多总是独自揽下一切麻烦,而将周围的人都护在安全的身后,像现在这样被阿贝多依赖的感觉让他感到非常满足。
空当然不能这么回答。虽然他和阿贝多的关系早就超过了那种程度,可要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孩子这么说,未免动机太过可疑。
于是,在斟酌了一番说辞后,空才选择了诚恳又折衷的说法:“因为是未来的你将我带到这里的。虽然那时的你神神秘秘的,不肯提前向我透露太多,但我猜一定是有合理的考量吧。”
“咦,是‘我’吗?”在听到了“未来”之后,阿贝多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未来的我……和你的关系很亲近吗?”
“呃,也许和你所想的亲近不完全相同,应该说是亲密吧。”考虑到此时阿贝多的年纪,空的心中产生了一些罪恶感。
“原来这两个词的含义不同。抱歉,我并不知道。”阿贝多沉默了一阵,才有些艰难地继续问,“那太好了。你既然在我刚才的房间里,应该也有看见壁炉吧。”
“对。难道你有什么往壁炉里撒一把粉末,就可以从房间里传送离开的妙招吗?”
“不,完全没有,那是你所处时代的炼金术吗?”小阿贝多的语气听起来很茫然,“我的意思是,我、我很冷,你有没有办法……”
空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被传送到了未来的小阿贝多,恐怕处境远比他糟糕。从刚才的交谈中,空就知道阿贝多虽然所处的房间不是那个连完整的屋顶都没有的废墟,在可利用物品的匮乏方面则完全没有区别。
雪山的气候极寒,就算阿贝多的体质耐寒,再待上几个小时,也肯定会承受不住低温。尽管不知道他们能够接触到彼此的原理,但既然能够触碰,说不定也可以传递温度。
没有过多的犹豫,空的身体前倾,略微弯下腰,俯身将小阿贝多抱在怀里。年少的炼金术士体型比空所熟知的模样还要纤细,并不宽阔的双肩可以被轻易地拢在怀里,缺少肉感的身躯则明显地昭示着小阿贝多正处在身体快速拔高的阶段。
感受到小阿贝多的僵硬,空才轻笑着问:“看来是能感觉到温度啊。怎么,不习惯?”
“嗯,确实不……师父不会这么做。”小阿贝多在从惊愕中缓过劲后,随之将身体又往空的怀里贴了些许,看起来是真的寒冷到了极点,“很奇特的感觉,但是……感觉很暖和。谢谢。”
二人维持了这样的姿势许久,直到小阿贝多抬起头环顾四周,轻轻扯了一下空的披风下摆:“说起来,既然你所在的房间是过去,而我所在的是未来,那么是不是意味着……”
“果然,你也想到了吧。”空笑着问他,实际上就在刚才,他也在思考着是否有其他的传递信息的方法,“你想问,如果我在现在做些什么,你所在的时空是否会随之发生改变,对不对?”
阿贝多在他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是的。比方说,如果你把门打破的话,我这里的封印是不是也会随之解除?”
“嗯,虽然有可能,但我试过了,门没办法打开。”
“窗户也不行吗?”
“是啊,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连外面的景象也也看不见呢。不过我还没有使用岩元素造物砸过,需要我试试看吗。”空说着,就准备起身召唤荒星。
“不、不用了。”阿贝多连忙回答,“一般来说,不会有人想要砸坏自己的家吧。”
“说的也是。”空肯定了阿贝多的说法,要是修补的工作那么轻松,大概西风骑士团也就不必为可莉爆破惹出的麻烦而苦恼了。
“我们所处的环境,共通之处只有桌子、门窗与壁炉。门窗不能打开,那就逐一尝试桌子和壁炉吧——你等我一下,闭上眼,完成的时候我会喊你。”
空从旅行的行囊里取出几枚石珀,一枚摆在桌上,一枚塞进壁炉角落的灰烬里。又将壁炉里的金属撬杆取出放在桌上。在确认过石珀不会被火焰焚毁后,空闭上眼呼唤小阿贝多。
“好了,现在睁开眼检查一下桌面和壁炉吧——壁炉角落的灰烬里也记得查看一下。”
空等待了一阵,才听到小阿贝多的回应:“有了!我在桌上和壁炉里各发现了一枚石珀,那就是你放进去的东西吗?”
“哦?桌上没有撬杆吗?”
“没有。是用来开壁炉门的那根撬杆吗?我没有看见。”
这倒是和预测的结果截然相反了。空为得来的结果而有些困惑。廉价的简易撬杆消失了,价值显而易见的石珀却还留在房间内,也就意味着有人选择性地拿走了一些房间内的物品。而这种选择的标准不是物品的价值——这也就意味着,拿走东西的人并不是盗宝团或者丘丘人吗?
“未来能够因我的行动而改变,但我们无法决定在两个时间节点之间所发生的事,这段时间对你我来说都是未知的。”空重新将撬杆握在手里,苦恼地思考了一阵。
显然,在他们俩所处的时间点之中,还有第三者进入过这个房间——当然也可能是更多人。那会是谁呢?途径雪山的其他冒险家还是莱茵多特?
空从桌上取来空白的纸以及钢笔,揭开了笔帽又思索了一阵。
“阿贝多,既然未来有不止一种可能,我们必须要有一定的手段来确认自己处在哪一种可能性之中。我接下来会用一些其他的方法来记录我所做的事,尽可能传递给你——比方说,你觉得用写的怎么样?”
♢
β-4
“说起来,你对这个时间装置了解多少?”记叙完了现有的行动后,空坐在了书桌前的座椅上,认真打量着面前的装置。
毕竟是小屋内最独特醒目的存在,简直处处都散发着“关键物品”的气息。如果不是与小阿贝多的偶然接触,他也应该早就开始调查这个这个装置了。
阿贝多所使用的时间装置是一个圆形的罗盘,其上的花纹就像占星术士观测计算用的天球仪那样繁复,精密程度看起来似乎不输于炼金台。周围的轮廓则点缀着五个圆形的宝石孔,三枚莹蓝色的宝石镶嵌其中,剩下两个凹槽中的宝石已经碎裂了,四分五裂的碎片在桌面上黯淡无光。一根纤细的黑曜石柱平躺在罗盘的边缘,不知是否有使用上的联系。
“非常有限,了解程度仅限于刚刚阅读的研究笔记而已。师父说它是从璃月地区发现装置的复制品,来自于某个深入地底的世界边界……但它身上有大量未解开的谜团,就连师父也不能完全发挥出它的作用。”
空短暂地思考了一会,随即脱口而出:“那个地方,是不是叫层岩巨渊?它是璃月最大的矿区,就深度而言,或许确实能算得上世界边界之一了。”
璃月,深入地底……将这些要素连接在一起,某个熟知的地点几乎是呼之欲出了。其中值得记载的装置,据空所知也只有两个。其一是荧曾经使用过的净化诅咒的钟,其二,就是同时运用到人类与仙人力量,能够扭转时间的太威仪盘。
毫无疑问,空眼前的罗盘只可能是后者的复制品。仔细观察的话,还能从罗盘上的花纹里看到与太威仪盘相同的符文。
“嗯……我记得不是这个名字。至少据我所知,那个地方极度危险,通常而言是禁入的,不太可能成为矿区。”阿贝多的声音越说越轻,大概是意识到这些信息并不适合说出来,“不过,如果你提到矿石的话,师父说过这上面的宝石似乎是叫……流明石。”
空回忆起来,在夜兰的几代祖先之前,层岩巨渊之中确实爆发过漆黑魔兽之潮。而那些魔兽一般被认为与地脉失控,或是“黄金”莱茵多特有关。虽然不知道莱茵多特具体是在里面做了些什么,但这已经足够说明他的推测没有错。
太威仪盘的时间转换过程是可逆的,但莱茵多特的坎瑞亚炼金术与璃月的仙家道法或是方术……不管怎么想,这二者都不是很契合。空只能寄希望于莱茵多特的仿制还原技术过硬,不会做出仅能单向时间旅行的残次品。
当然,要检验这一点,唯有再发动一次时间转换才能够确定了。
小阿贝多慢慢循声走到空身边,谨慎地问道:“你曾经去那个地方旅行探索过吗?”
“当然,不过那是一个有些奇幻的故事。在垂直落差近千米深的空间里,存在着上下颠倒的城市,从寒天之上落下的蓝色锚钉,还能更加深入,进入存在于仪盘内部的秘境……无论是神奇的地理环境,还是掩埋于其中的历史,即使是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空反复检查着太威仪盘的仿制品,与自己记忆之中的模样进行比对,也还是觉得缺了些什么。而小阿贝多却发出了一声惊叹,似乎是被他的描述勾起了好奇心:“听起来层岩巨渊是与普通的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
“是啊,世界上神秘的地方还有很多。将来你也会有机会逐一游历的。”
空估计着二人分开的时间有些久了,将阿贝多再度搂到怀里,轻轻抚摸了一下小阿贝多的额头,又将双臂覆盖在小阿贝多的身侧,以尽可能地减轻他的寒冷。
怪异的是,面对他此次的亲昵关照,小阿贝多的身体却骤然紧绷,发出了一声短促疾呼的音节。
“怎么了?你还好吗?”空连忙问。
“我没事,只是没有心理准备,请别在意。”随即,他绷紧的脊背也逐渐在空的抚摸下松懈,“你说我之后也会去这些地方旅行……是怎么知道的呢?师父并不是一定会带我去所有的秘境。像是层岩巨渊,我就没能和她一起。”
空勾了勾唇,笃定地回答:“因为我会陪你一起。作为亲身经历者,我可以保证。”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小阿贝多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往他怀里靠近了一些,又搂紧了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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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诞生以来,小阿贝多几乎没有和莱茵多特之外的人有过接触,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外界的人际就没有好奇心。偶然因为意外遇见一个自称与他“亲密”的人,从过去积累至今的、无数与炼金术无关的疑问就像找到了宣泄口一般滔滔不绝。
而空也耐心地逐一解答小阿贝多的疑问。小阿贝多问什么,除非过于深入到未来二人的相处,空也都会回答。
尽管空始终认为自己的恋人应该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也享受与小阿贝多相处的时间,但以成长后阿贝多负责又可靠的性格,恐怕不会丢下他独自离开。他不想让自己的恋人担心太久。
在桌上的一节蜡烛几乎烧尽,空也讲故事讲得昏昏欲睡的时候,他终于下定决心拍了拍小阿贝多的肩膀,决定与过去的时空告别。
听了空准备离开的话后,小阿贝多过了很久才回答道:“一定要离开,不能留下吗?”
“是啊,虽然有点舍不得,但我也不能让未来的你等到在雪山上冻成雪人。”
“未来的我吗……是啊。”阿贝多闷闷地回答。
“别太沮丧,分别只是暂时的,下次见面的时候,恐怕就是我们真正的相遇了吧。”——在雪山营地前的小径,你甚至比起我更关心丘丘人。空在心里补充道,旋即又问小阿贝多,“可以告诉我之前你是怎么启动时间转换的吗?”
空感到阿贝多慢慢地从自己的怀里起身离开,稍显疏远地走了几步:“在那些试剂瓶的边上应该有师父留下的笔记,最后一页就是咒文了。”
空按照阿贝多的指示,扫了一眼仪盘边上不远处的羊皮卷,随机被其中密密麻麻的文字震撼得头皮发麻。
“处于……位置,封闭……呃,阿贝多,我如果没有认错的话,这些应该是用炼金术的暗语写的吧。图画的部分我还能勉强猜一猜,但是文字……”
“文字怎么了?师父的笔记应该很好认啊。”阿贝多的声音顿了顿,语气中带了点不确信,“难道……你不认识字?”
空噎了一下。看来无论是他熟知的那个阿贝多,还是此刻正与他谈话的小阿贝多,令人自惭形秽的本领都是望尘莫及的。
“不,也不是不认识字的问题……该怎么说呢,以你和你的师父为参考样本,或许对于普通人的炼金水平来说有些太夸张了。在我们的时代,能够使用最简单的合成炼金术的人都寥寥无几,更不用说读懂你们的炼金笔记。所以,还是劳烦可靠的阿贝多为我翻译一下吧。”
“是这样吗……”阿贝多的声音并没有因为空的夸赞而显得高兴,反倒透着思考中的意味,也许是炼金术的处境如此艰难,让阿贝多感到了一定程度的不可思议,“好吧,刚才你读出来的部分是注释:该咒文使用时,仅有时间会发生转换,地理位置则维持不变,环境越封闭成功率越高。”
“原来如此,看来这就是你我都被倒霉地关在屋子里无法离开的原因吧。”空猜测道。不过是什么导致了小阿贝多所处的环境遭到封印,他依然毫无头绪。
“不排除这种可能。仪盘现在处在你的空间里,目前只有你能够使用它。这是我启动它的咒语,请你记好——Make you Projections, three, four, or five.(三四五,投影开始。)”
“喔哦,真简单……简单得都有点不像炼金术了。”空又看了一眼完全无法理解的莱茵多特手稿,压低了声音吐槽。
但是很显然,空的话语还是被小炼金术士听到了。小阿贝多同样低声反驳:“也有合成物品那样不需要任何咏唱的技术。越是困难的技术越需要复杂的条件和步骤,这很公平。”
“当然,我明白这一点——毕竟我的炼金术是你教的嘛,阿贝多老师。”在小阿贝多震惊的无言中,空咏唱出了咒文。
“Make you Projections——”
♢
α-1
蓝色的辉光从视野中逐渐淡去,空眨了眨眼,发现周围的景象纹丝不动,而在他面前的仪盘上,宝石孔里的流明石又碎裂了一枚。
“喂,阿贝多,你那边有什么变化吗?我还是在原来的房间啊。”
听不到小阿贝多的回应,空不确信地又喊了一边。
然而,在时空已然发生更改的另一端,小阿贝多对空的呼唤充耳不闻,急促着呼吸着,以平复他在快速地对话之中迅速转变了计划,并撒谎所带来的紧张感。
并没有让空回到正确时间的打算,他只是想要逃走,舍弃曾经的一切也没有关系,能独自活下来就好。他不想死,不想变得如同废弃品一般,在缓慢的折磨中迎来孤独的终结……
自始至终——从他发动仪盘,并交换了他与空所在时间的那一刻起,小阿贝多就始终抱持着这样的念头。
他承认,在短暂的交谈中,自己也迅速地喜欢上了这个亲切而温柔的陌生“朋友”。可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决定将这位珍贵的友人当做替死的代价,也一并抛弃呢。
是听到空说看不懂炼金的笔记的那一刻,意识到自己有欺骗对方的机会吗?不,其实或许他早就猜到了这种可能,只是刚才所处的环境也依然是无法逃离的死局,所以他并没有停留在那个空间的打算。否则,他又是为什么没有告诉空,在他所处的房间里,一直都能看见空的尸体呢?
他是“阿贝多”,原初之人计划的成功杰作。活下去并达成师父的期望是他唯一的使命。至于“朋友”那样的“亲密”概念,于他而言是不配拥有,也毫无意义之物。
小阿贝多噤声走到了空的尸骨边,附身捡起了那叠笔记。在位于底部的几张纸上,空曾在这间房屋探索的记录依然历历在目,只是在顶端那一页,如同遗书般的记叙之下,已经没有了另一人的笔迹。
所以果然,留下那些字迹的人其实就是——
小阿贝多为这轻松的结局笑了出来。欺骗相信自己的人是那么简单,就像偶然间途经家门口的雪貂或银狐,怀着好奇心主动送上门来,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进入了危险创造生命的捕猎范围。
他笑着笑着,却感到有滚烫的液体从脸颊滑落。在寒冷的几乎将他冻僵的严寒中,液体的温度几乎将他灼伤。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那是寒冷所产生的故障,但这并不重要。至少,他希望这一切并不重要。
小阿贝多抹去脸上的水渍,心不在焉地推了一下门窗,事实就如他预计的那样:原本不知为何被封锁住的门,已经打开了。
是的,他只需要走出这扇门,就可以直接逃离这个让他感觉到恐怖的地方。连带着将他卑劣逃避的过去,以及空死亡的命运都抛弃在身后。
他此刻该做的,就是往前走,并带走房间内一切有助于他在未来逃脱的物品。撬棍,仪盘,还有一切可以作为黑土之术媒介的炼金道具……并在将来回到这里,布下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能力解开的封印,然后邀请作为自己“朋友”的空“故地重游”。
如此一来,命运的轨迹就会达成闭环,他将走上从最初那一刻就预示的结局——也是将来的、成长之后的自己为他铺就的路。
♢
γ-0
“我要外出去璃月几天,等我回来。”在灾难发生当日的白昼,莱茵多特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就从住处离开了。
自诞生之初,小阿贝多就鲜少与师父分离,像这样被独自留在屋子里的次数,也直到近期才逐渐频繁。但他手上还有师父留下的课题,在无人看管的时间内,小阿贝多也并非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可就在实验进行到收尾的阶段时,屋外的远方忽然传来了接连的爆裂声。小阿贝多好奇地放下手中的实验,伏在窗沿好奇地眺望着天空,只见西南方的天空中,无数拖曳着光迹的辉煌流火从地平线上升起,腾跃至高空时,忽然绽放成绚丽的巨大花束。
急而密的震声从山脚下传来,无数的光点从海面与群山之后升起,在寒冷西风的吹拂下飘向雪山以南的辽阔海域。暖黄色的光点不住地闪烁着,连缀成璀璨夺目的天上之河。雪山的生活分明离群索居,小阿贝多却仿佛听见了渺远处传来的鼎沸人声。
小阿贝多为这前所未见的现象而看得呆立在窗前,以至于目不转睛,忘了回过神来侦查山崖之上的情况。因而等到异动的声响已经近在咫尺,小阿贝多才意识到将要发生雪崩。
他慌忙地从窗沿离开,想要准备逃生的物品,可惜为时已晚。由远及近的呼啸声,结构的崩断碎裂声,冰雪撞击屋顶的声音轰鸣着吞向隐蔽而不起眼的木屋。十几米高的断裂积雪在顷刻间就盖过了门窗,将矮小得仿佛可以被轻易碾压成齑粉的房屋掩埋其间。
雪崩是雪山上最为致命的现象,这间木屋所在的地形又是下沉的,面对雪崩时逃生的概率只会比普通的房屋更低。
在过去遭遇雪崩时,莱茵多特会用特殊的炼金术手段保护住阿贝多,可据她所说,守护的技术对他而言还为时过早。至少也要等他真正理解了“保护”的意义,并且有了为之努力的对象才行。
阿贝多以身体撞击,直到肩膀与关节都疼痛难忍,却依然完全无法打开被冰雪封堵的门窗。他虽然也掌握了不少炼金术,却多是为了创生的目的,而并不适用于破坏或是战斗——换而言之,他对此刻面临的状况毫无办法。
他能支撑到莱茵多特回来吗?或许是可以的吧,但代价是他必须要熄灭壁炉中的火焰。在寒冷的雪山加上被深雪掩埋的情况下,这与自杀也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了。
就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阿贝多的视线忽然落在了书桌中央的仪盘——那是莱茵多特从璃月带回来的某个装置的复制品。
小阿贝多并不知道太多关于仪盘的事.因为安全性无法保证,以及调试尚未完成,无法解析工作原理等缘由,莱茵多特也从未启动过仪盘。但对于小阿贝多来说,他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
莱茵多特关于仪盘研究的笔记还留在桌上。只要上面有记载启动的方法,小阿贝多就能迅速地领会。一直以来,“黄金”都是以此为标准训练他的。
最理想的情况,是仪盘能将他传送到雪崩发生前的过去,那么他就能够预先逃离;如果运气不好,传送的方向是未来而非过去,那么他就只能寄希望于覆盖在木屋上的雪层已经被清理了。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在莱茵多特眼中大概就会变成失踪的局面吧。但那也是比坐以待毙更好的选择,毕竟最糟糕的情况下,他也能带着仪盘再次发动时间转换。
下定了决心后,小阿贝多深吸一口气,坐到了书桌前的椅子上,读出了莱茵多特写在笔记里的咒文。
♢
α-2
久久听不到小阿贝多的回应,空也开始担心起了对方的状况。
因为不明的原因,空不仅没能回到原本的时空,甚至失去了与小阿贝多的联系。这远比之前的情况更为糟糕。
他下意识所想到的方法,就是重复方才的步骤,再次启动仪盘。可转念一想,如果小阿贝多所处的时空已经发生了转换,他的贸然行动可能会引发更严重的危机。
从流明石碎裂的情况来看,或许这个仪盘的使用次数是有限制的。虽然没有办法得到明确的结论,但直觉告诉空,一旦宝石孔内所有的流明石都碎裂,这个仪盘就会彻底失去功能。
那么,究竟是哪一步出错了?
短暂咏唱出了前两个音节后,空迅速停止了咒文,食指刮蹭着仪盘的边缘,继续着焦急的等待。
不知是不是屋子里太暖和的关系,空越来越感到昏沉,即使是指尖传来的摩擦感也开始变得混沌不清。困倦伴随着眩晕,让他逐渐难以保持集中,身体也从末梢泛起了无力感。
就当空以为自己要这样陷入暂时的沉睡时,他听见小阿贝多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为什么不启动仪盘?”
“阿贝多!”空瞬间从倦意中清醒过来,猛地松了口气,声音之中携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太好了,你没事吧。刚才我喊了你好久,你一直不回应,我很担心……”
“我很好,但对你来说就不一定了。”阿贝多却打断了空的发言,嗓音仍有未脱的稚气,却已不见先前的温驯和柔软,而是如同冰冷无情的机器一般逐字质问,“空,我再问你一次。未来的我们是什么关系?”
无形之中爆发的狠厉,让空意识到事情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简单。他知道此刻不能再隐瞒,阿贝多必然是掌握了某些情报才会这样问。一旦他被认定为撒谎,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才维系住的关系便会轻易破裂。
“是恋人。”
“恋人?”阿贝多又重复了一次,皱着眉咀嚼了一会陌生的词汇,才隐约回想起来自己曾经见过相似的事物。
那是莱茵多特为了教导他剑技的动作而创造出来的一对天鹅。
秉持着一贯严格的态度,莱茵多特并未给予他太久观赏学习的时间,或者在她看来,天鹅一类的造物太过简单,有需要再炼成便是。因而在创造后不久,其中一只天鹅便迎来了短暂生命的完结。
死亡在彼时的小阿贝多看来,已经不是什么陌生的过程。对于自己在“动作仪态”上的导师,阿贝多也没有倾注多少感情,反而好整以暇地猜测着另一只天鹅会在多久之后达到生命的极限,完结它短暂、仅仅是为了美丽而存在的一生。
他预估了三天作为死亡的期限,即使仅存的一只天鹅没有在预期内死去,莱茵多特多半也会将没有意义的废品处理掉。然而,这一次死亡的到来迅速到连小阿贝多都毫无心理准备。
剩下的一只天鹅在以毛茸茸的脑袋磨蹭了伴侣的身体许久后,忽然离开了它本该栖息的位置,振翅飞到从未到达的高空,随即收拢雪白的双翼坠落而下,决然地撞地而亡,以被鲜血染红的淋漓白羽教导了它的学生最后的孤傲。
猝不及防便目睹了这一切的阿贝多对着另一只天鹅的尸体感到迷茫,尝试着往其中注入生命力的药剂。可是早已折断了颈椎的天鹅只是痛苦地挣扎了一下,便再度瘫软下去,最终也没能起死回生。
阿贝多不理解师父说那是“殉情”的行为,但他隐隐能够理解死去的同类对它的意义。如果那样的感情便能被称作爱,即使是阿贝多也可以感知到失去所带来的苦痛。
以此类推,假若折殒的同类,是他才认识不久,却令他倍感亲近,在相逢之初便对他极尽了远超过莱茵多特温柔与耐心的空……
“你是我刚才认识的那个阿贝多吗,你……”在黑暗中短暂的倾听过后,空成功找准了小阿贝多的方位,出声缓慢地靠近。他既不想粗鲁地对待小阿贝多,也竭力避免了自己因动作过分安静而变成惊吓的突然袭击。
在问句的尾音落下之前,空听见小阿贝多叹息的声音,随后是断断续续的急促喘息。
诡异的感受从刚才开始就愈演愈烈,直到现在终于以阿贝多明显反常的行动而爆发。无论是他熟悉的恋人,还是现在正与他对峙的小阿贝多,似乎都抱有着某种目的。他本应是最熟悉阿贝多的人,却始终对他们的目的一无所知,这种感觉令空感到有些失落。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阿贝多。”
仅凭着触感在黑暗中缓慢地靠近,温热的手掌触到了冰冷的脸颊,又摸到了其上湿润的痕迹。空为对方的此刻的状态暗自心惊,却只是用手指抹了抹小阿贝多的眼尾,等待着对方恢复到能够愿意与他正常对话的状态。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会死在小屋里,也看到了你留下的笔记……空,我……并不是在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就启动了仪盘。”随着空舒缓的动作,小阿贝多卸去了原本剑拔弩张的势态,任由空接近又触碰他,也没有再表现出抗拒。
“那是为什么?”在听到小阿贝多坦诚真相时,即使是空,也在瞬间握紧了拳,竭力维持自己的内心不会因此倒塌。疼痛的感受从掌心传来,却于心脏扩散。
“空,你之前告诉我过我看不清窗外,难道没有想过原因吗?你不好奇为什么小屋的门窗为什么都无法打开吗?”
“当然,我确实好奇原因,可在听说了仪盘的事后,我认为那是时间转换带来的影响……”空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望着窗外迷蒙的颜色,直到这时才想起来使用蜡烛去照一照窗户。而当他举起烛台靠近原先一片黑暗的窗户时,却照亮了成片晶莹的白色,“我明白了,真实情况是相反的,对吗?并不是你使用了仪盘,门窗才被封锁了。而是你因为木屋遭到封闭,无法离开这间屋子,才不得不尝试使用莱茵多特制作的仪盘逃生。”
在小阿贝多的沉默中,空知道自己命中了答案。
回想在勘探房间之初,小阿贝多就曾问过他,能否打破门窗以解开未来的封印,可当他提出要用荒星暴力拆除时,却又遭到了制止。
想必是在那时,小阿贝多就已经在权衡如何利用他金蝉脱壳了。炼金术士不希望自己发现木屋被雪崩所掩埋的事实。如果在封印解开之前,空就意识到停留在房间里的那一人将会面临死亡的命运,因而阻碍小阿贝多逃离,甚至再次发动仪盘换回二人的时间,那么小阿贝多将前功尽弃。
……那么,他所熟知的那个阿贝多又想做什么呢?
但凡派蒙也在这里,恐怕时间的问题就可以非常轻松地得到解决。假设是其他人邀请派蒙在营地享用美餐,而不是派蒙同样亲近,且厨艺精湛的阿贝多,以派蒙怕孤独的性格,大概不会愿意和他分开。
阿贝多是为了让自己活下来,才亲手将他送入这个必死的循环?不,那绝不可能。无论如何,空都不会相信这样的结论。
♢
α-3
“在你看到的结局里,我的死因是什么?”空问。
“寒冷,或者缺氧。”这一次小阿贝多没有犹豫,回答得很迅速,“在发动仪盘前,小屋外发生了雪崩。”
“啊,难怪我总感觉犯困,原来是壁炉的火焰时刻都在加速我的死亡啊。”想到小阿贝多蜷缩在他怀里取暖的模样,空不知自己为何还能笑得出来。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现在前所未有地冷静,“告诉我这些,是因为你已经拥有了逃走的条件吗?”
“没错。我周围的时间似乎往前流动了大约二三十年,但仍在你所处的时空之后。房间的封印已经消失了,我想走的话,确实随时能走。”
“真的吗?不是虚张声势?好吧,那我猜你不会走了。否则你没必要给予我阻止你的机会,更不会质问我为什么不启动仪盘。”空单手支撑着下巴,虽然为了与小阿贝多对话,他仍是梦寐般的紧闭双眼,但他已经能够从极致简短的对话中想象小阿贝多的表情。
不出所料,小阿贝多的语气在听了空的话后更迟疑了:“我已经骗过你一次,为什么你能够相信?你不是旅行者吗?像这样仅凭人际交往就确立的羁绊,为什么到了这一步都还愿意信任?”
从小阿贝多的追问中,空知道自己相信阿贝多的选择是正确的,因而勾起的唇角扬得更高。
“正因为是旅行者,才能不被特定的关系束缚。拥有常人所不及的自由。相信我想要信任的人,爱我所爱。”
“真是随意且不靠谱的答案。我确实认为你应该启动仪盘,或者采取物理手段来阻止我离开。但你也没有这么做,所以我只能认为,你在自己处于极端危险的情况下也依旧不愿意伤害我……抑或是未来的我,能让你信任到这一步。”小阿贝多为自己的想法如此轻易被看穿而撇了撇嘴,上前一步搂住了空的腰,紧接着又像那只眷恋着伴侣气息的天鹅那样,将头颈埋进空的胸膛,“我既不想死,也不想在将来失去你。请告诉我该怎么做。”
感受到阿贝多在怀里的姿态,空轻笑着低下头,拨开了阿贝多的刘海,轻吻他的额头:“当然,我也不想放弃任何一方。”
♢
回顾桌上的时间装置,空为自己低估了莱茵多特的仿制能力而深感愧疚。
与太威仪盘一样,仿制的仪盘所能前往的时间并不只有两个,这也就意味着,时刻仍是需要参考的因素。但是,这个仪盘上并没有指针一类的物品,根本无法完成指示时刻的作用。
空的目光依序扫过桌面上的物品,寻找着遗落的可能构成指针的存在。可当他看到桌上蜡烛所映出的影子,以及被摆放在一旁的黑曜石柱时,忽而恍然,所谓的指针并不一定要是实体。
原来如此,莱茵多特使用炼金术所仿造的太威仪盘,是以日晷的原理被启动了啊。
日晷在许多国度都有使用的痕迹,最典型的例子就处在千风神殿外。然而,坎瑞亚位于地底,是不被太阳所眷顾的国度,自然也不会使用影子来计时。莱茵多特和阿贝多因而无法参透太威仪盘的秘密,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结果了。
既然这样,那就势必要面对另一个问题——为了将时间转回原本的刻度,他必须知道小阿贝多原本所处的时间。
空拍了拍小阿贝多的肩膀问道:“阿贝多,你知道自己启动仪盘的时候,当时是几点吗?”
小阿贝多的声音沉默了良久,似乎是猜到了时刻对于拨回正确的时间至关重要,因而语气格外歉疚:“不,我完全没有留意。只知道季节是深冬,大约是一年的末尾吧?雪崩发生前我一直在做实验,听到异常的动静才关注外界。后来也只想着如何尽快逃离……”
“可我们没有无限尝试下去的时间,拟造的仪盘似乎也已经无法承受太多次的时间转换了。”空的指尖捻起圆盘上已经碎裂了三枚的流明石碎屑,回忆着之前见到的太威仪盘的模样。
虽然记忆有些久远,但这五枚流明石所处的时刻,似乎与太威仪盘上的五个时间刻度一致——既起到指示的作用,又能为术式的运作供能。阿贝多所处的时空转换了两次,而他则是一次,加起来正好与碎裂的流明石数量相等。
如果一人单次的时间转换,就会完全耗尽一枚流明石上附着的能量,那么,眼下剩下的两枚流明石,就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而岌岌可危的并不只是拟造仪盘的供能。就在他们驻足思考的同时,寒冷,缺氧,诸多生存上的绝境也在压迫他们逃离的时间。炼金术士使用的蜡烛在持续地燃烧了大半夜后,也终究快要燃到了底端,如同沙漏中的流沙,无声地倒计时着他们的生命。
“平时在游历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去得很快,怎么现在却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提醒我时间紧迫呢?”
空用火炉旁的灰铲盖熄了炉火,随即趁着室内的余温还未散去,坐到了书柜前的靠背椅上,又朝着阿贝多站立的方向拍了拍手掌,以声音提示阿贝多他所处的方位。
“来吧,阿贝多,到我身边来,我们一起想。”
他与小阿贝多之间的嫌隙已经解除,而算算时间,小阿贝多也差不多该觉得冷了。
“空,你是……坐在椅子上吗?”在沉默的,仅余呼吸声的黑暗中,空感觉到阿贝多扯了扯他的领口,轻声问道。
“是啊,节省体力。怎么了?”
“你现在……和那个尸体的位置是重合的。我不太敢睁眼,但这种感觉,有些怪异。”小阿贝多不安地在空的怀里蹭动了几下,艰难地调整着自己的坐姿,又攥紧了他的衣袖生怕自己从空的怀中坠落,落入骷髅的拥抱之中,“不过在接触到你时,就没法感受到那具骷髅了。其实我闭着眼也不是不行……”
“那我还是换个位置吧。和自己的尸体叠在一起,是挺别扭的。”空怔愣了一下,终于领悟了小阿贝多为什么总在椅子边上表现得特别僵硬,哭笑不得地单手抱起小阿贝多,在稍远的地方席地而坐,另一只手则轻轻捂住了他的眼睛:“是啊,所以别睁眼看,否则就没有我抱着你了。”
小阿贝多没有回答,但空能感觉到他在自己的怀中轻轻点了点头。
在经过了崎岖的心路后,空也不免感到疲惫,逐渐稀薄的空气也让他昏昏欲睡。他闭上眼睛,手掌舒缓地抚摸着阿贝多的肩膀与脊背,在帮助对方温暖起来的同时避免自己直接睡过去:“向我描述一下,你在使用仪盘的时候。有留意到什么特殊的情况吗?”
“我想想——对了,在雪崩发生前,我听见外界忽然传来了一阵阵很响的声音,似乎是来自很远地方的爆炸。我在透过窗户往外看时,发现远处的天空有各种颜色的光在闪,像是花一样,还有许多亮着的光点在成群移动……你知道那是什么吗,空?”
“天空中的闪光和花,以及爆炸声?啊,那大概是烟花和爆竹吧,成群的光点……嗯,如果和这两件事一起出现,应该就是海灯了?”空根据描述推测道。阿贝多刻意在海灯节前夕邀请他,如果那是他所说的“时机合适”,就能解释得通了,“说不定,现在正处在璃月的海灯节期间。”
空记得自己来到此地的路线。木屋位于龙脊雪山的西南面,相较于蒙德,反而更接近璃月。璃月会在海灯节期间点燃大量的烟花爆竹,而响亮的声音,在雪山本就容易引起雪崩。
通常而言,烟花爆竹的声波不足以共振并摧毁积雪之间的结构。但是雪山的东南侧,所对的位置可不仅仅有隐匿在高山之后的璃月港,还有近在咫尺的、以矿业维生的明蕴镇。
在空游历提瓦特的时代,明蕴镇的繁荣已然没落,而他也曾被卷入一起由宝藏争夺而起的悲剧。在解开了所谓的宝藏就是家族齐心,兄弟和睦的秘密后,仅剩的矿工们也已经关停了明蕴镇的矿区,转而前往层岩巨渊——可在百年前,明蕴镇的建立者们初到这座藏满了夜泊石与金属良矿的宝山时,必然是满载着希望与憧憬,想象着将来族人兴旺与平和的日子。
对于一个需要炸药来开山采掘的地方,似乎在过年期间使用威猛一些的“烟花爆竹”,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只是当他们在雪山脚下喜悦地点燃冲天而起的烟花时,没有料到爆炸所产生的巨响与冲击,会给暂居在雪山中的小炼金术士带来一场无妄之灾。
而既然阿贝多提到爆炸声是突然变得密集,似乎从多个方向齐奏,那么,必然是至关重要,需要精准点燃烟花的时刻。
——新年到来之时,子夜零点。
♢
α-4
“原来是那个时候。一想到以往的海灯节都没能在那一刻和你说新年快乐,我忽然觉得愧疚了。”空摸了摸鼻尖,心虚地说道。
未来是可以因现在的行动而改变的,这不仅是他们在先前所测试出的结论,更是空在知晓自己可能变成一具尸体后,依然没有丧失信心的原因——然而,所谓的未来指的是什么呢?
是小阿贝多所处的,能够验证他结局的时刻?这也没有错。但他自己难道不是同样来自于百年后的未来吗?在进入时空转换的迷局之前,他所见的木屋,似乎并不是小阿贝多所描述的模样。
这么说来,他在进入木屋的废墟之前,所见的屋顶上的大洞又是怎么回事?普通的力量能够将木屋损耗到这种程度吗?
空有所猜测地打开了桌上储存着其他炼金物品的玻璃瓶,在几个大容量的器皿之中,发现了许多可以用于起爆的触媒。
烈焰花,蜥蜴尾巴,深赤之石……储备的内容与雪山上的营地里相距不远。看来持之以恒地搜集可能用到的原料确实是炼金术士的习惯。
“阿贝多,如果我说在将来,你因为某种原因,而成为了爆破制品的专家,你会相信吗?”
“爆破?唔,这不该是我炼金术的方向啊……”
“那如果有足够的火属性触媒,你可以在炼金工坊里引发大规模的爆炸吗?”
“办得到,甚至不需要媒介,只要在炼金的步骤中做错一步,就可以轻易地得来那样的结果。但……在爆炸的冲击之下,我肯定会死的。”小阿贝多不敢相信空竟然会提出如此荒唐的做法,回应的声音也充满了不确定。
“当然,不会让你在毫无防护的情况下那么做的。我可以教你应对冲击的炼金术用法,它的本质是岩元素力的运用,无论是物理的冲击还是火焰都能抵御。未来的你曾用这种方法保护过掉下悬崖的其他冒险家。而我先前留在房间里的石珀,恰好是这一技艺最好的触媒。”
阿贝多仍旧有些犹豫:“但我从没有使用过你描述的方法,师父也说,防御作用的技术暂时不适合我。”
“你应该相信我的学习能力,更应该相信你的指导水平。何况我们还有预演的机会。如果你在尝试过后仍旧无法使用,我也不会勉强你冒险。”
小阿贝多思考了两秒,嘀咕着评价道:“你真自信啊。”
“……唯独这话不应该你来说。”
空让小阿贝多留在原地闭眼等他,在书桌旁重新执笔,于笔记的尾页上写下了未来的阿贝多教给他的内容。
在字迹干透的过程中,空忽而察觉命运的循环早已在更早的时候就开始转动。阿贝多必然是从许久之前就开始为这一刻布局,直到今日,才收回预留的伏笔……就像每一次的事件,他都能最快窥探到真相。
空无奈地靠在椅背上,隔着遥远的时空,朝自己坏心眼的恋人投去了一个幽怨的眼神:“阿贝多,怎么每次你都是拿到剧本的那一个啊?”
♢
短暂的二十分钟过后,小阿贝多不负所望地成功制作了岩元素的结晶护盾,也同意了尝试空的提案。
空坐回桌前的椅子上,于心中为将小阿贝多送回危险的处境而无声地道歉,随后将那枚黑曜石柱立于仪盘的中央,又转动蜡烛的方向,将拟造仪盘上的影子调整至十二点的方向。
焰影仍在他的身前摇晃,森然散发着幽光的瓶瓶罐罐却已不再令空感到可怖。悠然宁静的氛围就像雪山上的营地,虽然通常是寂寥而冷清的,却有他最希望与之独处的人,也是他在疲倦的旅行途中最能祛除伤痛与忧虑的地方。
他感到小阿贝多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他的肩上,似乎是踮起了脚尖才勉强够到他的耳畔。
“空……先前我害怕回到被雪崩掩埋的屋子,所以告诉你的启动咒文只有一半。现在我告诉你完整的咒文,跟着我的话复述——”
♢
On ‘Fundamenta’ cast this psalm ‘Nunc dimittis’,
Upon ‘verba mea’, then cast ‘Fundamenta’ believe,
Then ‘Verba’ upon ‘diligam’, conceive me with your wits,
And ‘diligam’ upon ‘attendite’, if you wish to thrive,
Thus make you Projections, three, four, or five,
Till the tincture of the medicine begin to decrease,
And then it is time for Projection to cease.
♢
(请[你的语言]相信[根基],咏唱[即刻释放]的诗颂
以你的智慧想象我,[言语]描述[爱]的形容
将[爱]列入[注意事项],如果你渴望繁荣
由此达成你的投影,至三,至四,至五或六
直至酊剂开始减弱,随之是投影结束的时候)
[1]♢
“你管这叫一半?之前你分明只告诉我了一句话吧。”空跟随着阿贝多完成咏唱,几次都差点咬到舌头,无奈地抱怨道。
“用最重要的一句话,达成了一半的效果,不该说是巧妙的做法吗?”空没有睁眼,却听到阿贝多轻声笑了出来。
或许是对于自己即将回到那个危险的时空,面对雪崩的绝境而感到不安,阿贝多搭在空肩上的手微弱地攥紧了,可说话的语调却很平稳。恍然间,空从对方终于透出自信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丝成长后的阿贝多的影子。
是啊,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阿贝多都是阿贝多。即使是那个他不愿意承认的,亲手布下死局,想以此拯救过去的自己的阿贝多,也与自己的恋人拥有相同的灵魂。只是一点微妙的偏差与巧合,或是缺失的一点敏锐与耐心,在那条已经不复存在的可悲轨迹中,阿贝多走上了一条孤独且只相信自己的道路。
而将阿贝多与自己从那样的命运中拯救出来,正是空回到此刻的目的,也是他的恋人相信他能完成的事。
在他恍惚的、与现实所脱节的时间内,空却感觉到阿贝多的指尖轻轻触到了他的脸颊,沿着他的面部轮廓而移动。力度均匀而稳定,绝不像是无法看见他的模样。
“这也是想象吗?明明我应该看不到你,但为什么眼前却出现了金色的身影呢?黄金,有价值的事物,我……”
空没能听清阿贝多之后的话。他睁开双眼,与过往的恋人身影对视。身后投影的指针不住地旋转,像是将错误播放的映带拨回正确的顺序,回溯到一切开始之前。在巨大的仪盘虚影衬托下,那个身躯显得格外渺小,却比身后的壮丽景象更加夺目,无可抗拒地吸引着空的目光。
空低下头,向着那个眉眼相似的身影伸出手,温柔地抚摸过阿贝多的脸颊。就和对方的感受一致,空的掌心也并没有碰到实物的触感,阿贝多却顺遂地闭上眼,主动将脸贴上空的掌心。
现在还不是他们相遇的时刻,所以在睁眼的时候,他们注定无法触碰到彼此。从未接近的生命线在本不该关联的时间交错而过,在短暂的纠缠之后,终究要回到原先的轨迹,肩负起各自的使命,走过他们应有的成长。
身后圆盘上的投影指针转向了十二点的朝向,最后的两枚流明石在激烈的共振之后碎裂,仪盘运作的光芒归于寂静,唯有四周的景象快速变换。从燃尽的烈火到霜雪覆盖的遗址,眨眼的时间便历过了百年。
手中聚集的元素力迅速地释放,在小阿贝多的身影消失之前,空听到了轻声的低语。
“真温暖啊……”
♢
∞
在新年到来之际的一刻钟后,雪山之上忽然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随即火光漫天,无数种珍贵的炼金原料不计消耗地被当做燃烧的媒介,伴随着一道冲天的光柱,在雪山巅绽开了最为夺目的烟花——像是对于山脚下滥用火药的回应。
爆炸急遽地消耗了室内仅存的氧气,烟尘和飞溅的碎屑聚集在这间下沉的如同地窖般的空间。在震碎被深雪所掩埋的屋顶时,火焰也开始吞噬木质的小屋,来自四面八方的烈焰蔓延到小阿贝多的身侧,火属性的结晶不断地破碎又结成屏障,再生的速度却终于慢了下来。
寒冷,炽热,缺氧,无法呼吸。
在这一刻,阿贝多前所未有清楚地感觉到,他曾在不同的时空留给自己的恋人何等绝望的死亡。而他的动作必须得再快一些,才能逃过取代空成为尸骨的命运。
阿贝多趁着结晶的护盾还未彻底消散,纵身跃入了屋外的深雪之中。可当他跑到小屋外的窄道时,却发现门外可供攀登的梯子已然承受不住雪崩的冲击而断裂。落在残破的结构像是碎裂的脊骨,在无法抗衡的力量面前,生命与非生命都是同等的脆弱。
只不过,死亡却是仅有生命需要承担的代价。没有可靠的落脚处,他无法爬上远超过自己身量的高崖。
屋外刺骨的寒冷提醒着小阿贝多,他已经摧毁了自己的退路,现在即便返回小屋,也不能再得到温暖的支持。并且,也无法确认已经崩塌过一次的积雪是否会再度滑坡,伺机吞没自行卸去了一切防御力的残破建筑。
而就当小阿贝多焦急地环顾四周时,却发现在倒塌的墙壁之外有一个中空的石墩。金色的元素力与石柱的光华质感令他意识到,这并非本该存在于此的物件,而是人为制作的造物。
小阿贝多不知道这个庞大的岩石物体是什么,但是眼下,却解决了他够不到悬崖上的困境。
看似圆滑的造型之中却有许多转折的落脚处,使得这一岩元素的造物极易攀爬。阿贝多踩在荒星上踮起脚尖,他的手穿过冰冷中空的积雪,握到了埋藏在白雪之下的岩石。体能原本不是他的强项,但生存的压力却让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伴随着下肢的蹬跃,翻身攀上了断崖。
小巧的身体落入雪中的同时,断崖边缘的积雪相应地从高处滑落,如同另一种截然不同命运的坠落,孤独而弱小灵魂的溶解,以换得希望的升起。而在雪白的冰晶落在阿贝多方才踏足过的荒星之前,荒星上所凝聚的岩元素力就已经消散。松软的雪落到了曾有过重物积压的地上,掩盖了曾有跨越时间的旅人途经此地的痕迹。
除了年轻的炼金术士,不会有人知道曾有一位旅人跨越时空来到这里,可他所做的一切却足以使命运导向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轨迹,拯救过去与未来,织造本已被现实所否决的另一种可能。
阿贝多喘着气,双手脱力地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大口呼吸着崭新的空气。
天与地颠倒的视野中,璃月繁华的灯火如星斗的市井,他看到烟花如流星般坠落黑色锦缎的天空,随风远行的海灯像是飞鸟掠过水面,冬季低垂的银河像水面之上的海灯倒映。
世界翻转,因果倒置,过去与未来交相辉映。
在诸多主流的学说中,生命起源于海洋。而炼金术的造物诞生于煅烧的火焰中,大地的生命能量最终来源于燃烧的太阳,谁又说火焰带来的只有死亡与毁灭?
他从雪中坐起来,回望着自己方才逃离的木屋。曾经住所已经被火焰所焚毁顶端,又在融化的积雪浇淋下熄灭了火苗。莱茵多特留给他短暂如同“卵壳”般的家因他自己的力量而破碎,但他不会再畏惧独行前路。
星辰的辉光或许要长达百年的时间才能投射到大地,宿命早在更久远的过去便已牵上了引线,而他终将与那一人相遇,完成命运与情感的交联。
他为距离那一刻未来的遥远而感到有些落寞,转眼却又感到了安定。因为他知道,唯有艰难地行过那段原本从他生命中缺失的时光,他才会与对方描述之中那个近乎完美的自己相合。在久别重逢的初遇之时,不负这场历久弥新的,诞生于雪中的期待。
♢
〇
空从破败的木屋中回到地面上,见到的就是阿贝多双臂抱膝靠在木屋的外墙上,脸颊埋进手臂之间的模样。霜雪在他的肩上落了一层薄薄的晶莹白色,只有沾了细雪的眼睫半露在外,不知已经维持了这个姿势多久。
空小心翼翼地避过枯枝与残破断裂的木板,安静地走到阿贝多的身边,轻拍了阿贝多的肩膀将他唤醒。
“空……?”阿贝多从困顿中转醒,不顾身体轻微冻僵的症状猛然起身,抓握着空的肩膀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在确认空完好无损后才放下心来。
紧接着,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反应意味着什么,于是抬起头来观察空的反应:“想必你已经明白我带你来这里的原因了。”
“是啊,真是漂亮的布局,阿贝多。”空深深地望进那双蕴藏了无数神秘的眼眸中,从中看到了过去与现在的影子。在前来这里的路上,他曾觉得阿贝多的眼神难以读懂,可现在却变得明晰了,“我很庆幸我拯救了自己——也拯救了你。”
阿贝多惊讶地看着空,嘴唇动了几下想要说些什么,可当曾经有过逃离之意的愧疚渗透进关切的内心时,他却难以再启齿了:“你……已经明白了啊。”
“是啊,虽然你到最后都没有告诉我,尸骸边上那份笔记上的内容是什么,但想必那是连年少的你在读到时,都会产生震撼与后悔的话语吧。”
阿贝多轻轻“嗯”了一声,默认了空的话。在骸骨手边的记录里,除了空自己写下的痛苦诘问与死亡的记录,还有他自己以炼金文字留下的笔迹。
♢
——Thirty years.
三十年间,
I’ve lived a life between then and now.
我活在一种介于过去与现在的生活之中。
It has passed with fleeting moments of joy and happiness,
它伴随着转瞬即逝的快乐和喜悦而成为过去,
and long, long days when the guilt and regret have been suffocating.
在漫长的日子里,愧疚与后悔使我窒息
Always I have missed you. Miss us.
我总是想念你。想念我们。
You saved me and, in return, I gave you pain and loss.
你救了我,我反过来给予了你伤痛和失去。
I lie awake dreaming that your life has been the spectacular,
我躺在梦醒之间,想象你的生活壮丽精彩
exhilarating adventure you deserve.
你应得的、令人振奋的冒险旅程。
That your sprit wasn’t crushed beyond repair.
你的精神没有破碎得再无法得到修复。
I know you must want answers, but I’m too much a coward.
我知道你一定想要答案,但我是一个彻底的懦夫。
I don’t have the courage to face you–I can’t be the one to give you the truth.
我没有勇气面对你——我无法成为告诉你真相的那个人。
I have done my best.
我尽了最大的努力。
It was not enough.
这并不足够。
I’m sorry, my love.
对不起,我的爱人。
[2]♢
在听到空说炼金术的文字在未来仍是几乎无人知晓的记叙时,阿贝多就意识到,恐怕留下那串工整笔迹的人正是他自己。
而那等同于揭示了抛弃空离开的人,以及布下迷局将空引到此地,并促成首尾相接的命运闭环的人,同样都是他。
站在这里的阿贝多从未走上过那条无望的轨迹,却可以想象另一个未来——即便知道那是终究会醒来的美梦,清楚自己必须亲手将对方置之死地,才能换来如今的存续,他也依旧无法抑制自己对那位旅人产生的向往与依赖。
空抬手抚过阿贝多已经冻得冰冷的面颊,又轻轻掸去他发丝与衣领间的霜雪:“你怎么能那么懦弱,却又对自己那么残忍?为什么宁愿选择让自己痛苦,也不愿意将难题告诉我,让我陪你一起对抗命运?”
空的目光温润,所说的虽是问句,却没有半点责怪之意。他正透过自己的恋人,与他无法得以幸存的另一个未来对话。他并不期望能得到答案,因而比起疑问,这更像是一句纯粹的感慨。
而那面映照出他自身的湖绿色棱镜却悄然转动,阿贝多的视线不自觉地回避了温暖的焰火,移向木屋的角落,看向那道来自于魔龙杜林所留下的痕迹,半晌才回答。
“卵生生命的诞生过程,就是它们必须独立面对的第一个挑战。它们被关在自己赖以为生的温床里,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可无论是卵壳内的氧气,还是狭小有限的空间,都不再适合已经成长的它们。卵内的生命需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才能破壳而出,因而诞生,就是赋予它们勇气的过程。人类的婴儿虽不具备卵壳,但在出生的过程中亦是如此。”
阿贝多低下头,望向自己的掌心。他的体质特殊,在外表还是少年模样时就已经停止了生长,故而即便握剑战斗,也并没有生长出习武者手上会催生的茧。因而在以力量碰撞时,他总会感到指骨的疼痛。
“我是诞生在玻璃瓶中的人造人,降生的过程是师父所赋予的,所以,曾经的我并不具备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意志。如果有能够逃避,使用现有的答案的方法,我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一次又一次“办不到就抛弃你”的威胁,都是为了使他成长而使用的强硬手段。可那样得来的坚强,终究是对创造者的依恋而生的“畏惧”。他并非拥有了独立的意志,仅仅是不愿被莱茵多特所抛弃罢了。
“牺牲重要之人换得的生存,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杀戮对我而言是并不陌生的流程,而唯有倾注了情感,与生命相链接,才能意识到逝去的重量。如果不是与你相遇,我恐怕……就会一直逃避下去。”阿贝多垂下手臂,又向前主动牵住了空的手,与他十指交握。
“我无法否认自己拥有懦弱的过去。但现在的我……始终相信你。”
“我已经明白你的想法了——谢谢你愿意相信我。”空无声地揽紧了阿贝多的腰,给予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关于阿贝多向他隐瞒那段往事的理由,也已经无需再询问。对于阿贝多来说,那一日经历意义等同于重获新生,而他也希望自己感受到的温暖,以及为之触动的原因是出自真心,而非是在知晓情境的前提下表演的剧目。
幸好这一切都并非虚假。幸而他们最终都跨越了陷阱,有所成长。
尘埃落定后,二人交换了彼此在之后的计划。阿贝多准备返回蒙德以准备自己和可莉的随身物品,而空则打算由此直接向西进入璃月的境内。这也意味着他们就将在此分别。
空亲吻了恋人的颈侧以和阿贝多暂别,转身步入初降的小雪。可他才刚刚走远了少许,就听见阿贝多在身后喊他。
“空——”
“嗯?”空回过身,看见阿贝多走向被雪覆盖的低矮山坡,而后唤出了拟造阳华。人造花的外形一如既往精致而美丽,但这一次,阳华显然积蓄了远超以往的力量,金色的领域范围甚至蔓延到他的脚边。
在黛紫的暮色之下,阿贝多侧过身,轻轻打了个响指。
转眼间,无数的刹那之花在天际安静地绽放,如同绚烂的烟花,又像海灯缓缓升至天空,在渺远的天际归于星星点点的光芒。
璃月的人们点燃海灯,是为了庆祝崭新的未来,或是铭记重要之人。而他正是在那一夜获得了新生,并拥有了期待与之相遇的人。
熔金般的光华融入紫罗兰与靛蓝的天空,冷与暖调的绮丽背景照亮了阿贝多的侧脸。像寒天之上的遥不可及的繁星自苍穹降下,落入掌心成为近在咫尺的暖源。
“我始终无法忘记那一夜重获新生的感受。于是最终,我设计出了拟造阳华与刹那之花的构想。”阿贝多转过身来,朝着空微笑着。
或许千百朵刹那之花的绽放也不及海灯节壮观的万分之一,雪山太过清冷,远没有节日上的热闹具有感染力。阿贝多不知道彼时触及灵魂的感动与震撼能够传达到多少,可他仍想将自己感受到的一切,以及自那一日便悄然萌生,直至今日才终于结出繁花的情感尽力地表达。
他不会为一时的分离而感到残缺,因为他早在与对方“初遇”前,就得到了最珍贵的陪伴与许诺。
“空,谢谢你陪我渡过一个如此美丽的海灯节。”
-END-
1.出自Ripley的 《Twelve Gates》,《THE TWELFTH GATE – PROJECTION》章节,中文自译,拉丁文部分为机翻,可能有词不达意或错误部分见谅(语言水平有限)
2.出自Jo Dixon的《The House of Now and Then》扉页部分。暂无中译版本。或许不是原著中的意思,只是做了最适合这个故事的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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