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岁行

1

夜晚的暮色还未消散,除了鸣神岛地势较高的山巅与涌出朝阳的海面,稻妻仍笼罩在一片安逸的暮色之中,只有影向山上才能看到初升的旭日点亮了天际的一点珠光白。在这熹微的晨光中,只有禽鸟早早结束了梦寐的时刻,却能看见紫色的身影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移动。

影本可以驱动雷霆的力量,循雷索之引而快速腾跃至山巅,但对她来说,攀登影向山也是一种日常修行,这种身体上的锻炼令她回想起往日只需作为武者时的纯粹心境,故而这一段对常人来说艰苦而疲惫的道路,她每次总是亲履着缓缓行过,怀着宁静的心情拾级而上。

在她的印象中,往日的清晨,鸣神大社前的石阶上总会有寒鸦数点,喉部蓬松的刺羽在微凉的风中振动,将轻盈的绯樱和远处的天青色都鸣得浑厚而渺远;然而今日,无论是青灰的石阶还是朱红的栏杆上都并无这些黑色的身影,是已有虔心者先一步到访,还是巫女们比往日更早地开始了清扫?

影登上了最后一级台阶,视角越过层层叠叠遮挡的鸟居,望向神社的方向,不禁为自己所见的景象莞尔——还道今日无寒鸦光临,鸦天狗不正在眼前吗?

素来为天领奉行事务而勤勉的九条裟罗,正伫立在神社的庭院中央,不知在思考些什么。远处的八重神子刚刚转过身,步上朱漆的木质台阶,秀丽的粉色长发与巫女服的裙摆摇曳出端庄的影迹,而后消散于扰动绯樱绣球的气流之后。

影虽然表情柔和,但那点笑意只是使她稍稍提起了唇角的弧度,看起来不如平日里那般严肃罢了。影走到九条裟罗的身后,也没有刻意提醒,只等对方主动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即便心中有困惑的事物,对环境的敏锐终究是善战者的本能。九条裟罗从愣神中惊醒,正好对上影探询的目光,一时有些紧张。

“将军大人……?”

“怎么在这里?”影问她。

九条裟罗向她行了礼,金色的锐目不自觉地向八重神子离开的方向移了少许,待她重整自己的状态,眼神中又恢复了往常的凛然之色。

“在离岛时,八重宫司大人插手干涉了天领奉行的事务。属下不解宫司大人如此行事的缘由,所以前来神社请教。但是现在,疑惑已经解开了,将军大人无需担忧。”

对于九条裟罗,影虽然不如将军那般熟悉,却也没少从将军那里听闻对她的赞赏评价。

裟罗的性格忠诚而认真,神子的行事作风却在职责之外随心所欲,相处上难免容易起冲突。幸亏她们所负责的事务相去甚远,不然天领奉行和鸣神大社恐怕要频频为这二位主事者的纠纷打交道了。

能让鸦天狗不解的事情,必有棘手之处。影对此固然是有些好奇的,但裟罗似乎有不想分内之事告诉她,以增添她烦忧的倾向。她能理解裟罗的衷心,故而为了不让对方自责,她也总是由着对方独自处理,而不再追问。所以这次,影也只是点点头:“疑惑已解吗?那就好。”

“是。属下告退。”裟罗离开得有些匆忙,似乎是急着去处理某些事务了。

想到方才见到九条裟罗时,对方那如同石化般僵立在院中的模样,影猜想那可能不是天领奉行的日常事务,而是神子给了她什么非同寻常的建议——在与仙狐对话之后,显得一头雾水,却又好像被点醒了什么的状态,她已经在其他人身上见过很多次了。甚至不如说,神子就是有让人被忽悠得晕晕乎乎的能力。她只希望神子的玩心没有太重,不要过分为难这位任劳任怨的将领。

身为眷属,八重神子早已感受到了影的前来,装作毫无察觉,只是为了在九条裟罗面前摆出严肃的模样罢了。在九条裟罗离开的瞬间,她便主动相迎,眉眼弯弯,看起来人畜无害。

“你来了。”

“嗯。”

朝神子微微点头致意,影步至神樱树下,向后掠起绸缎的裙裾,在神樱的荫蔽下静坐。一片神樱的花瓣落下,轻吻她头上佩戴的桔梗头饰,而后旋转着嵌在她的衣襟与皮肤相触的位置,微微掖进一角,在华贵的紫色霓裳与白皙的肤色之间点缀出旖旎的过渡色。但这点细微轻柔的感受并不能打扰正从花木之中望见未来的影。

每当这时,神子往往会立在她的身后,无声地陪伴着,时而仰望着神樱,时而看着自己的神明,也不知在想着油豆腐还是八重堂新上的小说。

这样的默契自影离开一心净土后,就一直维系着。断绝旧日所做的决定,如今影必然肩负着极为沉重的压力和责任,以至于在迷茫时,不得不在雷点真所留下的神樱之下寻求方向。神子看破也不说破,太多的事情,只能由影自己体会与思考。

更何况,世事本就是如此,影要想理解人们的愿望,也必先承受愿望在求而不得时所产生的迷茫。

空中的氛围忽而有微妙的变化,风息止歇,仅余的一丝躁动也消弥于无形,狐狸本能的直觉和神樱的气息告诉她,对方已经平静下来了。而事实也正如她所料,影在一次深沉的呼吸之后站起身,回首望向伫立在一旁,只是默默注视着她的静修的八重神子。

“你和九条裟罗……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吧?”

“就知道你会感兴趣——不愉快可当然算不上,只是她啊,真是太不懂变通了。”八重神子摇了摇头,语气像是调笑,又像是无奈,“说给你听也无妨。稻妻取消封锁令之后,离岛就开始允许外来的商船停泊了。虽然数量尚且不多,但陆陆续续总算有了起色,昨天也有一艘小商船到达。可是呢,船上的货物没有申报。天领奉行就要求商人在原路返回与扣押货物并接受罚款之间择其一,而商人则坚持那是天领奉行没有写清规则所致……总之,他们就在渡口闹僵了。我恰巧经过时,天领奉行正准备逮捕那名商人,我认为此事不妥,就让天领奉行放行了。”

“天领奉行写的东西,当真那么难懂?”

“呵呵,当然不是了,只是行商者没有经验吧。不过,我觉得这件事的处理不能仅仅以对错来评判,刚才也是这样对九条将军说的——‘稻妻闭关锁国已久,讯息不畅,而外来商船稀少,也是因为仍在观望稻妻的真实态度。他们所能获得的信息来源,只有从稻妻开出,或是返回的商船。如果对外来商船放给通行证的标准还和以前一样严格,恐怕会被认为所谓的开国令不过是一种表象,本质上依然在排斥外来人。况且,天领奉行的审查程序复杂,被询问者不清楚通过的标准是什么,久而久之,也会怀疑这种审查的真实性和目的吧。’”

影沉思了一下:“秉持海纳百川的胸怀固然重要,但稻妻久未接待外来者,相关的政策举措百废待兴,正是贼人觊觎,危机四伏的状态。若是不进行任何排查,势必威胁到稻妻的安危,恐怕……也是不妥。”

“我明白我明白,虽然影为了让自己坚定,不得不摆出一副威严地模样来,还做了那么一板一眼的将军以约束自己,但实际上,你还是最关心稻妻的人们了,对吧?”通常来说,八重神子并不喜欢这种沉闷的论调,往往认为这是缺乏新意的说法,可在影的身上,她却像是见到了跨越时间亘古不变的本心,在新潮的稻妻文化之中,透出一种顽强而古典的美感——所谓经典永不过时,每当见到影时,她心中的欣喜,应当也是不会随着时间消退的。

“放心吧,我没有让天领奉行彻底放弃排查,只是稍微提点了一下他们,之后该如何应对外来者,又是怎么将那一套盘问祖宗十八代的问法,简化得更有效率些。”

听着神子语气里似乎透着一点“理直气壮”的得意,影又有些惭愧起来。是啊,她怎么开始担心起对方处事的稳妥来了,神子再如何喜欢捉弄人,也不会以稻妻的安危作为玩乐的筹码。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哦。”神子忽然凑近了些,双手搭在她的肩上。神使分明姿态端庄,可影却不知为何产生了她像只小狐狸那般缠上来的错觉,“你在想,自己改变了原先的决定,不再追求表面上的永恒,是不是会让九条裟罗产生困惑,甚至是否定自己的想法……对吧?”

影微微一愣,这些想法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厘清,可神子却已经看穿了她的想法,并为她归结出了答案。

将他人的信念作为自己的方向,虽然可以维持一时的坚定,却会在意识到二者的道路并真正不一致时产生迷茫。曾经的她是如此,将军是如此,而心无旁骛、毫无疑虑地追随着她的人,亦有步入这种困境的可能。

不善言辞的她最终只能点点头。她确实担心自己的变化会令九条裟罗无所适从。

“是啊,也许对九条裟罗来说,想要越过曾经坚守的理念,就像爬出已然陷入泥沼那般艰难。但无需担心她的强韧。只要看到变化之后的稻妻,她自然会明白你的想法,也会知道何谓承袭理念,而不是对着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永恒’生搬硬套——”

随着神子游刃有余地作出评断,轻述仙狐所看透的人心,影有一瞬间觉得恍惚。她对稻妻的记忆依然保留在遁入一心净土之前。岁月的变迁在她心中仅仅留下了无边的孤独,如今,那些虚空的留白都成为了无知,在她终于想要起身追逐时代的步伐时,向她翻涌阻碍而来。曾经她有信心,自己非常清楚稻妻是个怎样的国度,可若是谈及现在的稻妻,当年的那只小狐狸早已比她熟悉多了。

完美地履行着自己身为神使的守护稻妻职责,见证着稻妻的变迁,在她陷入迷茫困顿之时,也能及时察觉,将自己拉出封闭的空间与心境……她无论是作为鸣神大社宫司,还是一位眷属或同伴,都是更尽责的那一方。

想到这里,影柔声询问道:“神子,可以请你陪我去稻妻城散步吗?我想听听,你对于现在稻妻的感受和见解。”

影在说这话时的语气有些不确定,她本以为,这样要求会迎来对方的戏弄,像是自己竟然不敢一个人在治理的稻妻城中独自行走,或是她本可以让将军代劳云云,可神子只是轻轻收起祝祀用的御币,拂袖间似乎能看见紫色的神乐铃无声地旋转,又在衣袖停止摆动后,隐匿于她的手边。

“可以呀,我身为眷属的职责就是陪伴,不是吗?晚些时候八重堂找我有事商量,事不宜迟,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神子露出了端丽的笑容,就像她早已期待,或是等待了这一刻许久。

2

——我也能猜到,你平时都会光临什么样的地方了。那么,就由我来带领你看一看,稻妻颇具活力的另一面吧?

将影带到饰品店之前,八重神子就是这么解释的。

事实也正如八重神子所预料,在影寥寥可数的几次在稻妻城中散心中,她从未光临这样的店铺。并非全然对此不感兴趣,而是她更习惯关注与民生直接关联的事物。

通常而言,安稳恒定的生活更易让人们满足,在穿着上却不是这样,一成不变的模式会使他们腻味,转而追求新潮。虽然审美的规律似有周而复始的现象,但相较于其他事物而已,更替的速度总是快了不少,她害怕自己沉湎于过去的习惯,不自觉地便回避起了会暴露自己内心软弱的地方。

站在琳琅的货架旁,影面对新潮文化不免忐忑。可既然决定了要向前看,接受这些新兴事物,也是她作为统御者的职责。

既来之,则安之。又有神子作陪,她不应有所畏惧……

“内在的变化时常反映到外在。让我看看,以你的着装来说……耳环有兴趣吗?”

在影平复心情的时候,神子已经初步看过了店里的商品类型,回过头审视了一番她的衣着,神子最终停在了耳饰的区域旁,拿起一枚带着流苏的蝶形耳坠。

素雅的配色之下,蝶形的金属打磨成光滑的镜面,紫晶的坠子在摇晃之间流光溢彩,灵动而不失庄重。而这些年来,在小饰物上的工艺愈发精湛。

曾经,金属的雕琢无法做到这般精细,最好的锻造属于打刀的冶锻,上等的饰物则多结合布艺,这也是影头饰的来源。可金属与紫晶如剑与雷光般的锐利,也更适合一位武者。

唯有和平昌盛的年代,金属锻造这等用作武具的技艺,才有余力钻研华丽却并不实用的点缀。

“谁都会有脆弱的时候,想要逃避并不是一种错。蛹坚硬的外壳,只是为了保护柔软脆弱的身体。可当它们完成蜕变,羽化之际……蝶翼的美丽才更为动人。”将耳坠对着她的方向,神子一边斟酌着搭配,一边说着疑似别有深意的话。

无声地夸赞了神子的眼光,影已默默地倾心于这件耳坠。正当她准备买下这件耳饰时,神子却忽然又拿起一旁素白的管狐形耳饰,欣赏了一番后,帮她佩戴在耳骨上。动作之快,甚至让影未能彻底看清饰物的模样。

“不,还是这个适合你。”

“哎?这个更合适吗?”影看不见自己,只觉得那样点缀着朱红珐琅的银,应该更接近对方巫女服的颜色。

只是,她的衣着在以往都是雷电真帮忙选出的,影自觉并不擅长这些。既然神子那么说了,她在这方面还是更相信对方的判断一些。

“嗯,我觉得是这样哦。”神子眯起眼打量着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轻快地转身结了账,就像料定了影会选择信赖自己一样,连征询她意见的步骤都跳过了。

影悄悄地伸手抚过耳后,管狐耳饰稳当地环绕在她耳骨的位置,不会有任何疼痛感,半隐匿于她的发间,重量也不太明显。论及颜色,虽有朱红作为点缀,却是素银为主,也并不招摇。

可她在此之前从不佩戴耳饰,会不会显得太过……

“只是点缀罢了,可不要为这些事情害羞啊。让大家看到将军大人的变化,就会受到激励,不也是件很好的事情吗?”神子可不允许影摘下她才亲手戴上的耳饰,对影投来求救的目光视若无睹,悠哉地继续沿着花见阪的路往前走。

大抵是有八重神子在其中撑腰的原因,花见阪下游路段的伊始点,也是景观最好的位置,当属八重堂的出版社。

或许在选址的方面,也是因为对方的任性,才成了现在的模样。分明是售卖最需要干燥保存的书籍,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景观瀑布旁的位置。飞溅的水沫虽落在更为低矮的位置,潮湿的空气不免为书籍的管理增添了难度。

“八重宫司大人希望是如此”,对于她所主导的事,仅需这句话便足矣。可仙狐却还是搬出了更冠冕堂皇的理由——一边读着轻小说,一边品着上好的茶,眺望远处的美景,与友相会,这才是具有闲情逸致的人向往的生活呢。

之前在那位旅人的陪伴下,影也曾到访这里,请对方帮忙挑选推荐的书籍。不过,将书籍推荐的工作交给本就是总编辑的八重神子,或许是个更合适的决定。

“轻小说文化要想说来,那可得费一番功夫,毕竟小说的诞生,背后总有所处年代的因素嘛。不过,如果想要走捷径,办法倒也有——比如说,《转生成为雷电将军》这本怎么样?”八重总编辑从热销书堆里挑出一本递给她,看起来并不认为这有丝毫不妥。

“此身——”影,或是雷电将军,勉为其难地将尊贵殊胜四个字咽了回去。她困惑地看着封面上那和自己过于相似的形象,有些犹豫地问道,“为什么要读这个?”

“雷电将军的身份,威严与责任并重,在尊敬你的稻妻人眼中,也绝不是一个享乐的位置哦?了解在稻妻人眼中,他们所期望的雷电将军是什么模样,不正可以看出稻妻眼下政策的弊病,还有发展的方向吗?”

神子字正腔圆地回答,直视着影的目光中充满了巫女的纯粹与真诚,但她随即转身移向下一个货架,不停歇的步伐与屐齿稍快的频率,则暴露出了本人此刻并非稳重的愉快。

“《沉秋拾剑录》是来自璃月作者的畅销书,也是少数可以打入稻妻轻小说市场的佼佼者。看看异国文化下作者的思路,也许会有所启发哦?”

影接过八重神子递来的书,粗略地翻了两页,满篇难以理解的科幻词汇令她感到眼前一黑。在她的印象里,璃月的文化也不该是这样的风格,什么时候璃月人竟然产生了敢于挑战世界之外的……不,怎么想都不可能。

“神子,这,我实在是……”她放下书,面露难色。

“越是不明白,越是说明人们在此间的进步,不可以因为觉得困难就逃避——当然了,有疑问的地方,就由我来为你解答便是。”

八重堂编辑兼鸣神大社宫司的话义正言辞,影觉得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又想不出明确的漏洞。这样的感受,如同苦恼于无法解开一个绳结时,虽得了旁人相助,却主要是内心困顿的开导,而绳结却依然没有松动的迹象一般。

就好像……就好像对方只是为了向你说这一番话,和解开绳结一事本无关联。

在猜测目光的游移中,影却恰好瞥见书架上的另一本书。

《拜托了我的狐仙宫司》,这写的,莫非是与神子相关的东西吗?影一边思索着,一边已经不自觉地伸出手。

“不,这本就不需要读了哦。”神子轻轻制止了她取书的动作,“在这个故事里,‘雷电将军’是一位事事都要依赖‘狐仙宫司’完成的家伙,你也不想成为那样吧,嗯?”

有那一瞬间,笑容似乎从神子的眼底消失了,仅仅是停留在上扬的唇角中,但对方也没有做出详细地解释,而是迅速转为了好整以暇的姿态,悠哉地看着她略带笨拙地收起那些封面花哨的书刊,以假装威严的方式,欲盖弥彰遮掩害羞的心情。

见了影窘迫的样子,神子正志得意满地想要离开,编辑黑田却忽然叫住她,有点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八重宫司大人,关于‘容彩祭’一事,尚有许多细节需要商议。此次有不少别国访客,大作家‘枕玉’与他的合作画手‘白垩’也要前来,许多地方我们拿捏不准。轻小说文化是时兴,社奉行参与不多,诸多事宜还是您最擅长。您看,正好今天您在,不如……”

当着影的面,在休憩时间被突然抓去工作,八重神子愣住了。她有点僵硬地回过头,对着影眨了眨眼。

影也有些惊讶地回望着她,一阵沉默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看来宫司大人的编辑工作也不清闲啊,若是忙碌,陪我到这里也足够了。”

“终于给你找到取笑我的机会了?到时候可别被我们的祭典惊得合不拢嘴哦?”神子笑着摇头,而后双手叉腰,对着店主回应道,“没看到我正在和将军大人商议要事吗?现在可不是清闲的时候。不过,容彩祭的事宜也迫在眉睫,那就待我与将军大人的‘要事’结束吧——你可以趁现在联络起负责的人了。”

不顾黑田精彩又兴奋的表情,神子十分自然地牵起影的手,又继续向前走去。

如果她知道自己此刻骄傲地没有回头,以至于错过了影的表情,想必会追悔莫及。但在她并无察觉的情况下,影轻咬着嘴唇,对于在大街上被对方牵着手走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可当神子在走出了黑田的视线范围内,便又很快松开了她的手时,影却反而觉得遗憾了。

她们之间彼此相触的亲近,只能是因为这样的理由么?这本该是顺应内心感受,而非出自在意旁人眼光的事情啊。

登上升行的阶梯,越过城内的小小神龛,便到了花见阪的中心一带,也是风景最为秀丽的地段。完整的或是零散的绯樱落满了栈桥,又有许多浮在水面,慢悠悠地穿过睡莲叶。清浅的芳香随着流水越过桥下远去,直至消逝于视野中,坠下稻妻城底的浅滩。

服装的店里,茶具和书本的纹样显得别具一格,石竹花的图案正是眼下年轻女孩们偏爱的时兴款式。远处的摊贩叫卖吆喝着新做的小吃,除却上次偶然品鉴过的团子牛奶,还有纳豆牛奶拉面,麻辣幻彩团子等她从未听过的名字。

她们驻足于流水旁,看着逐渐泛起生活气息的稻妻城,神子朝她摊了摊手,为今日的旅程作结:“你看,这就是你以‘不变的永恒’为理念治理下的稻妻。就算同样是熟悉的衣食住行,人们还是会主动创造,为不变的事物带来新的活力。”

“愿望”所指向的,大多是某种实际的物质或结论,总是有穷尽,总是会被新生的愿望所取代——在见过稻妻崭新的生命力之后,影变得终于能理解这番话。

“渴求崭新事物的愿望,亦是一种永恒。我应该能明白,为什么世人与你,都愿意接受这种变化了。”

可听了她的话,神子却神秘地摇了摇头:“哎呀,其实对我来说,不变也是一种美好,可世间又岂是如此不变之物?与时俱进,便在与时代共同的变化中得到了相对的‘永恒’。不知,这可否是你心中所想的答案?”

影闭上眼,感受着自己此刻的想法,那是一种比起沉重的责任要轻松得多的自由,但自由不意味着混乱,她从无拘的风中,看到自己与稻妻前进的方向愈加清晰。

曾经那样的永恒,对她来说太过孤独。因而这样允许着变动的永恒,这不仅是她现在心中想的答案,也是她渴望的答案。

“流水长逝,驻足桥上而观,是水在退去,还是人在向前,从观感上说是一样的。我曾妄想止住流水,追寻过去的影子,可等我从梦中醒来,才发现自己只是落在了不断向前的人们身后。稻妻已经和我记忆中的模样不同了,幸好还有熟悉的你在。神子,谢谢你将我带回这个时间,让我能够跟上稻妻——还有你的步伐。”

影的话句句出自肺腑,心如明镜般清澈。她已经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所述的观点也理应符合雷电真与神子的期望,可八重神子却忽然眯起眼睛盯着她,显得略微有些不满。

“神子?”

“没想到,你在一心净土里呆久了,得出的结论还真是与众不同。世人皆道‘物是人非’,他们经历的岁月不如我们漫长,却会觉得故人已矣而景色依旧。你呢,躲起来的时间久到连稻妻城景色都已不认得了,却说人是不变之物……唉,只要你不觉得寂寞就好。”

影觉得神子似乎话里有话,可对方在说完这番话之后,看起来又神色平静,一切如常。

神子移开目光,轻轻摇了摇头,缀着耳环的双耳看起来又更低垂了些。食指点在唇上,意犹未尽又面带不舍地望着对岸已经清晰可见的黛色砖瓦。

“哎呀,本来打算再陪陪你的,可再往前都要到天守阁了。真是遗憾,我虽有心陪伴,路却不够长啊。”

影追逐着她的目光,但没能得到回应。她觉得自己应该说错话了,可凭自身去觉察,难度又颇大。

最终,她只能说些最简单的话:“我不会再躲藏起来了,将来总有足够的时间。今天谢谢你,神子。”

回答她的是神子礼貌的轻笑,以及随之消失在落英之中的身影。

3

神子离开后,潺潺的流水旁又只剩下她一人,空余落花作陪。

就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心境,影的指间聚起足以使生灵寂灭的微弱雷电,可那最是柔弱,连风都能轻易吹散的花瓣却不仅没有被烧灼殆尽,反而凝聚在她的手掌中。

当年她以雷霆在转瞬间便摧毁寄宿在一株雷樱树中的邪祟时,万钧的力量焚尽了邻近的草木,畏惧的鸟雀走兽四处逃散。可还是那只被油豆腐钓上来一回的粉色狐狸,从一旁的灌木丛里钻出来,聚精会神盯着雷电光华的眼神中,有着熠熠的光彩。

再然后,她就真正地注视了那只非同寻常的狐狸。

绯樱的花瓣与回忆从她手中散落,熟悉的英气女声伴随着频繁的脚步声出现在她方才路过的地方。影回过头,循声望去,只见九条裟罗带着人围在了志村屋前,手上抱着一摞文书。

“你、你要做什么?我可没有犯事啊!”在志村屋的老板声张之前,坐在位置上的一位男性客人率先警觉地站起来。

男人的语气尖刻,却是色厉内荏。在长衣的遮掩之下两股战战,足尖转了个向,眼见着似乎是已经心生逃跑之意。谁知,九条裟罗却恭敬地朝男人行了礼,将手中的文书交给对方。

“昨日在离岛多有冒犯。阁下远道而来,稻妻礼数不周,还请见谅。这是天领奉行送上的补偿,包含在稻妻营业的须知与相关申请文件——已经替阁下全部办理好了。如果还有疑问或流程不清的问题,请务必随时联系天领奉行。”

原来如此,这就是神子让九条裟罗做的事吗?比起追责此人的疏漏,不如做好引导的工作,明确地指示,既能杜绝这般穷词夺理之徒,也能让流程规范有迹可循,减轻日后再遇此事的概率……倒也有些道理。

影远远地听着,没有靠近。那株樱树恰好遮蔽了她的身形,也挡住了她不自觉微笑的模样。

“啊,您这、九条将军太客气了,这货物未经报备,本也是我们行商的没注意规则……”兴许是和之前的印象有了极大的反差,被这样郑重地对待,男人倒是显得窘迫起来。

但在收下了九条裟罗递来的公文后,男人低头看了一眼纸上的文字,不自觉地惊呼:“哎呀,怎么是璃月文字?”

“阁下……这是何意?”九条裟罗愣了一下,看起来一头雾水,“既是为了让阁下理解稻妻的规则,我认为使用熟悉的文字更有帮助……”

“哦,不不不,我只是说,竟然还特地使用璃月文字,真是有劳!有劳!”男人激动地回应,连鞠了好几个躬。

九条裟罗在送完物品后,也非常知趣地不再打扰对方,天领奉行撤走的速度就如出现一般迅速,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情本可以算得上是完美解决,但影却不知怎的对这件事产生了兴趣。鬼神差使地,她坐到了志村屋的店里。

老板志村勘兵卫先是昏眩般地目视天空,感慨竟然接连遭遇天领奉行和雷电将军。在察觉影不是为公事而来,而是认真地看起了菜单后,他曾经对于武将的向往化作了尊崇,加诸雷电将军的身上,神色激动地迎了上来:“今日竟得将军大人赏光,老朽也算蒙幸了。不知将军大人想吃点什么?”

影略一思索,在心中无视了将军的斥责和警告,平日里喜欢的甜点心的名字脱口而出:“那就一份乌冬面,绯樱饼与三彩团子各一……对了,乌冬面中加些油豆腐吧。”

“好嘞,将军大人您稍等啊。”

和充满崇拜的志村屋老板不同,自她坐到位置上,身旁的男人就不住地投来探查的目光。频频的试探虽令人不快,面对雷电将军这样的身份,感到惊惶是难免的事,但也正因为如此,善恶的态度才更难以判断。

在过去与凶兽以及邪祟的战斗中,影深谙唯有眼神相对,在意志的碰撞中方能知晓对方的意图。影骤然回过头,直视盯着自己看的男人,开口质问。

“你就是昨天漏报货品,在渡口和天领奉行争执的人吧。”

影自认已经收敛了语气,竭力不让语气如将军那般凌厉威严,可谁知,身旁的人闻言身体一僵,二话不说吓得筷子落了地。

“……”影一时无言。如此不打自招,倒是不多见。

男人尴尬地回过身来面对着影。没了筷子,他当然无法继续吃饭,又怕低头捡拾会冒犯雷电将军,只能辩解着自己方才的无礼:“将军大人威严,如惊雷贯耳……”

“我无意责难你的行径,不必拿璃月的典故来唬我。”影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若是编些现成的谎,她或许还不见得能觉出端倪,但谈及各国流传的叙事,她还在雷电真身边时,却听得再频繁不过了,“欺瞒可是重罪,你还是如实交代事情的经过吧。”

如此询问,只不过是影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想问清天领奉行的举措罢了。可男人的精神被九条裟罗雷厉风行的作风已经折腾过几番,本就脆弱得濒临崩溃防线,影不怒自威的话就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猝不及防地,他从座椅上离开,扑通一下就伏在了地上。

“将军大人恕罪,我……我确实是偷渡来稻妻的。可我真的没有半点恶意!只是没有能来稻妻的身份,又过度思念家乡,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偷渡?这是怎么回事?”影挑了挑眉。她未曾想到随口一问,便能问出性质如此恶劣的事件。到了这一步,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我自小与兄弟离开稻妻,去璃月闯荡,却半生落魄,孑然一身。待有思归之意时,稻妻已经颁布了锁国令。就在月前,我听闻稻妻解除锁国令,便想早日返回故乡……”

稻妻人?可他不是璃月的商人吗?影再次仔细地端详此人五官,也未能明确断定他的来历。璃月和稻妻人本就长得相似,男人又久居璃月,体态之间更像是异国风度。然而,这就能解释为何他对文书上的璃月文字感到难以适应了。

若他真的没有撒谎,那么此人为何还在稻妻城中徘徊,而未与家人团聚?

“稻妻刚开国,局势尚不明朗,没有多少船愿意来稻妻。我一无钱财,二无人脉,仅有的那些商船都不愿冒险载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死兆星号倒是有名,可我这样的小人物,想必那位北斗船长也看不上。我走投无路,才想到了躲在货物里偷渡而来的做法。”男人无奈地自嘲一番,望了一眼九条裟罗交给他的贸易许可,不自觉地哽咽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可没想到,好不容易等到船上无人,正准备离开,却直接遇到了天领奉行的盘查。九条将军亲眼目睹我从船中出来,我无从辩解,只能谎称自己便是商船的所有人……”

至此,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他是躲在货物中来到稻妻,也就是说,那些船上的货物本也就不是他的。此人不知商品的内容,对着裟罗乱报一气,所说的自然是与天领奉行处登记的报备货物对不上了。

听到这里,她虽对此人因乡情而迫切思归的举动有所同情,却更感愠怒。若是真对故乡有所眷恋,认为稻妻才是‘归宿’,自是应该守护稻妻的安宁。反为满足私欲而扰乱法纪,这如何称得上是对家乡的热爱?

“愚钝!凡事皆在起初最为艰难,现在没有客船开往稻妻,再过一两个月,自会出现载客的船,你为何这么沉不住气,连这点时间也不愿意等?”

“将军大人教训的是,小的目光短浅,但、但是……与我一同外出闯荡的友人却在月前病故,兄弟在之前的海难中早已丧了命。至此,再无与我一起漂泊的故人。”方才还试图继续圆着谎的男人,此刻竟俯下身,用袖子抹起了眼泪。深色的水痕沾在粗麻的衣服上,不见渗开的痕迹,就像是连这点织物都不愿接纳包容他的孤苦。

“璃月虽然繁荣,我却无法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对故乡的思念……再无法忍受……在志村屋吃到家乡味的料理,才觉得回到了家……”说到这里,男人已经泣不成声。

影习惯武者作风,也素来欣赏意志坚定的人,却不能斥责男人的软弱。此人历尽艰辛才返回稻妻,躲过了天领奉行的审查,好不容易眼见着可以回归原本的生活,却因她偶然心生的好奇而败露,功亏一篑。无论是对自己命运多舛的悲哀,还是叙述了举目无亲的孤独,使情绪终于得以宣泄,对于普通人来说,落泪都不是夸大的表现。

璃月与稻妻人外貌本就相似,此人又久居璃月,举手投足间已经沾染了璃月人的气质。但落叶归根,此人身属何地,又怎么瞒得过仙狐的眼睛呢?

八重神子曾经说过,在许多法力高强的妖怪眼中,每个生灵身上都有独特的彰显经历的印记。是故无论化形,是魑魅还是凡胎,是土生土长还是他乡异客,都能被她洞悉。自然,男人的出身或是命运,对于神子而言,也是一眼便知的事。

比起循规蹈矩来说,更注重当事人的秉性,在完美处理事件的同时,尽可能地将私心囊括在内——八重神子的行事,也总是这种风格啊。

“神子……八重宫司大人,是知晓你的情况,仍有意为你放行吗。”

“八重大人?您怎么会——”男人听闻这个名字,身形彻底僵硬,露出了惊骇的表情,“八重大人看出了我的来历,责备了我的贸然行事,也再三提醒了我要好自为之——将军大人,请不要责怪八重宫司,她只是好心,都是我做事太目无法纪了!”

影平静地审视着看起来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不再为自己辩护的男人。虽然行事不合规矩,也多有谎言,但在自身遭到危难之际,仍有义气之心,不愿主动说出八重神子当做挡箭牌,这就是神子愿意对他施以援手的原因吗?

既然神子相信此人不会危害稻妻,宽容对待外来者的态度更利于将来,揭穿他又势必让九条裟罗陷入混乱,还会危及八重神子的信誉。如此想来,不再计较此事才是最合适的做法。

她早已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吗?

“此事既已由八重宫司替你出面,我不会再告知天领奉行。希望你谨遵八重宫司的教诲,切莫再犯。既已返乡……便在此安居乐业吧。”无声地合目,影不再注视这个模样凄惨的男人。

男人本以为自己难逃牢狱之灾,已不再为自己辩驳,唯独不想连累施以援手的八重神子。却没想到,以无上威严而闻名的雷电将军竟会宽恕他的行径。

“谢谢,谢谢将军大人宽宏!”男人伏地道歉着,影对此类浮夸的场面本就缺乏兴致,连忙摆手让他离开了。

倒是多亏天领奉行的威严阵势,驱散了闲杂人等,她才不必担心这番对话落入旁人耳中。但男人如此喧哗,若是再引来旁人,那可就闹得没法收场了。

志村勘兵卫刚刚从后厨忙完,端着乌冬面与甜品回来。碗碟上桌的声音未能将影从思绪中唤醒,她正沉默地回想着男人所说的话。

因为故人已逝,反而无法再忍受本可以习惯的异乡景色。人与景,二者总要有其一是熟悉的,才能觉得这是归宿。

她也坦言,在离开一心净土后,尚能见到神子是足以令她感到慰藉的事。那么,在她为了心中的永恒,未告知神子便遁入一心净土的时间内,她们之间的关系就真的如她所期盼,永远停留在了记忆力的那一霎吗?将军那样的人偶不可能瞒得过敏锐的神子,想必仅仅是一眼,就能察觉到故友已经不在了吧。对于八重神子来说,无论人和景都已经改变了,她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她在桥上似乎含着苦涩所说出的那番话,难道……

思绪稍稍收回,影望着早已摆在面前的甜点心和加了油豆腐的乌冬,忽而睁大了眼。乌冬的色泽如玉脂般晶莹剔透,面汤香气浓郁,虽是市井的寻常料理,足见用料与熬煮的精心。可就在碗中央的一块油豆腐上,平整的表面赫然印着狐狸的图案,可爱得不似店家风格。

下箸的动作也不由地停下,影抬头询问店主勘兵卫:“这块油豆腐上的图案是怎么回事?”

“将军大人原来未曾听说啊,这是八重大人特意定制的油豆腐。据说心怀诚意,一口气全部吃完的话就会得到一整天的祝福。既然是将军大人,当然值得这带有祝福的油豆腐了。”

管狐形状的耳饰,白狐面具的展示架,布告栏上白狐文化的宣传,以及画着狐狸图案的油豆腐……回想起来,狐狸的元素是不是在今天出现得过多了?

虽说狐狸信仰是由作物得到守护的农人率先推崇,并因稻妻的狐狸颇具神性,也曾多次出现具守护人们大能的仙狐而兴盛,追根溯源,可比八重神子,以及狐斋宫要早得多。但这些共时性出现的狐狸元素,也可归结为某种征兆。

夹起那块油豆腐,看着上面似是笑着的狐狸图案,影心中模糊的某些想法逐渐明朗起来。也许,今天和神子相处的时间还没有结束,晚些时候,她该再去鸣神大社找八重神子谈谈。

4

八重神子往日总道,她想要一株紫色的樱树栽在院中,而这个提议总被心善又纯粹的巫女们以“与影向山的景色和神樱不相称,过于独特艳丽的颜色会喧宾夺主”为由劝阻。可当她所等待的那个人又一次来到鸣神大社,她又忽然觉得那份瑰色并不真正地属于这个院落。

看着出现在鸣神大社中那抹紫色的身影,八重神子压抑着内心的喜悦与惊讶,故作悠闲地绕到影的身旁。

“怎么今日又来了?莫非是小说的哪里不懂么?”

“不……抱歉,我还没开始看。”影歉疚地低头,紧接着,像是意识到了自己要做的事,她抬起头,深紫的眼眸注视着神子,“我有其他的事想要问你。”

“嗯?说来听听?”

“我在花见阪听了一位凡人的故事,事情是如何已经不再重要,但他的经历,让我开始思考一件事——神子,我不在的时间里,你会感到寂寞吗?”

就像是被抓住了尾巴,揉过了耳朵,令她身体紧张而又兴奋地战栗起来。她曾是只小狐狸时,可以随意地展露出舒服的一面,朝对她伸出手的影索要更多的抚摸和触碰,但在她成为了具有人形的大妖后,这种属于小兽的姿态就不再适合她了。

“怎么竟在这时突然开窍了,我可是会感到为难啊……”

压抑着声音的颤抖,八重神子也不知自己此刻的心情是被道破伪装的惶恐,还是被看穿真实的欣喜。她并非绝对无私的性格,会假公济私也会狐假虎威,会故作高深也会狐说八道,然而,这一切行为都遵守着本能的原则。野兽的本性是贪婪的,她亦是如此。

曾经的她,会为那一小盘油豆腐就被对方骗得入怀,而现在,她的欲望也随着法力的增加和地位的尊崇而愈加膨胀。

如果害怕岁月远去会为不变的她带来孤独,那么便让这个世界的一切都留下属于她的印记。神樱树如是,祭典如是,轻小说如是,她的神明亦如是。

影的耳后,隐匿在发间的狐狸耳饰仍映着柔和的光辉,在那落日与绯樱的薄红之下,宛若成了与她发色相近的粉。

若过去无垢的刹那能成为永恒,她也想永远伴随她的神明左右,伏在她的肩头放松,在她的耳畔倾诉,在她的怀里沉眠。只可惜,纯真又天真的年岁,相较于她们无尽的寿命而言,不过是短暂的一刹……

“如果你……我只是说如果,会觉得难受的话,告诉我也可以。我也体验过孤独,所以能理解那样的感受。”见神子不回答,影又向前一步,继续说道。

神子几乎是下意识地被对方眼里坚定的情感所灼伤,想要后退,然而那样强大的力量就像曾经招来她的惊雷,越是危险,越是夺目,越令她深受吸引,难以自拔。

她也曾疑惑,为何雷电明明是发生在须臾刹那之间的事,亦能成为一种永恒。但在影摆脱了旧日的束缚之际,她却忽然想起了影那亘古不变的信念。

只要降下雷霆之志未曾更改,她们共同面对世间的心未遭磨损,那也是不移不变的坚韧,刹那间的刀光亦是永恒——自以为是看透了一切的她,在陷入困局之时所面对的难题,竟在千百年前,就已被笨拙的影所彻悟了。

说不定,她确实有拥有一切的机会。只需要冒着被捉住的风险,就像咬住那块油豆腐一样利落……可即使被捉住,那也是她心甘情愿的事啊。

“什么嘛,到头来还是一块木头呀。我不和你说,可不是因为觉得你不懂孤独啊。”舒服地眯起眼睛,她走近了自己的神明,抛下了宫司的仪态与伪装,手指搭在影的肩头,伏身轻声吐露心声,摇晃藏起的尾巴。

“也许是有一点点寂寞吧——就一点点哦。”

-END-

发表回复

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