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海洋与天空之颂

大地、海洋与天空之颂

1

诡谲的低吠令水声也无法遮掩他的耳鸣,肢体还在为腐蚀的噬咬感到幻痛。与兽境群狼的战斗为他带来了强烈的疲惫感,在洗去满身战斗的劳累后,空摇摇欲坠地走向自己的卧室。

“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清澈而轻柔的念诵声传入了他的耳中。他回过头,见到窝在客厅的心海。她将一卷书摊在自己的面前,托腮阅读着,喜悦的表情浮现在她脸上。

空知道这是她纾解压力,保持心情稳定的方式,于是他小心地绕过楼梯,避免自己吵到她。

至于温迪,虽然没见到他的身影,放任不管的话,那个吟游诗人一定能精准地找到自己家中的厨房或酒窖——不过那都是阿圆不知从何处搜集来的,像松鼠一样往尘歌壶里囤货的结果,而他甚至在蒙德都不被允许喝酒,仅凭他是不可能消耗掉这些库存的。既然如此,就让温迪在他家被阿圆的搜集习惯淹没之前,缓解一下爆仓的危机,或许也不错。

虽然这么说有点夸耀的味道,比起总是站在后方远距离支援的温迪与心海,还有甚至连辰砂之纺锤都没有拔出过的阿贝多来说,他确实在正面承担了主要的攻击与防守压力,因而,现在迫切地需要休息。

推开二楼卧房的门,阿贝多停下翻动书页的手,朝他转过身点头致意。并非是不知道这是空的卧室,但他已是尘歌壶中的常客,也被邀请过前往各个房间,久而久之,也逐渐习惯了不在这里见外。

邀请进入卧室是什么样的概念,他在人类社会也隐约对此有了概念,但或许是对这样的发展也不介怀,甚至能令他满意,于是默许了空的行径。

“你看起来格外疲惫,早点休息吧。需要我出去吗?”阿贝多的休眠需求量很少,但他不会忘记空对疲惫的感知接近常人,也未必喜欢在亮灯的环境中入眠。

“不,可以的话,希望你能留在这边。我想听睡前故事。”明知道这个无疑是撒娇的行为可能会给阿贝多添麻烦,空依然如此要求了。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他相信阿贝多悦耳的嗓音可以治愈他被狗吠所影响的耳鸣的症状。自深渊而来的幽怨吼声令他精神上地不适。

阿贝多睁大了双眼,他不清楚空现在的感受,因而这个要求确实令他倍感意外。

“我不认为你需要睡前故事,不过,你坚持的话,我也可以尝试。”将书塞回书架,他搬了椅子到床边,看着空解开辫子,把自己塞进被窝犯困的模样,温和地笑起来,“我想想,你的喜好应该比可莉更加成熟。那么……就这样吧。”

他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语调变得柔和,尽可能地转变平日少有感情起伏的冷静状态,使之更贴近叙事的风格。

“从前,有一个古老的王国,土地丰饶,人民富足,在幸福与安稳中过了悠悠几十载的岁月。但是有一天,不知诞生自何处的巨龙袭来,它四处破坏,焚烧了田地,摧毁了建筑。人们的苦难在它眼中无关痛痒,因为他的目的只是掠夺亮晶晶的财宝。最终,巨龙留下满目疮痍,带走了王国上下大量华美的珠宝,也劫走了公主。”

是个老套的故事,空想着。在见证过风魔龙事件后,蒙德的孩子也许更容易被龙有关的故事吓住,但对于空来说可不是如此。实际上,目前他所知的龙,无一例外都是温情的生物。

“巨龙的巢穴在高山之上,每天在山洞里看守它的金银财宝与公主。虽然一天有二十个小时在睡觉,但庞大的身躯堵住了洞穴的出入口,公主一直找不到逃脱的机会。终于有一天,她发现巨龙时不时盯着她脖子上悬挂的蓝宝石项链。这是国王送给她的成年礼物,是王国境内最净透最美丽的蓝宝石,价值连城。”

似乎在这类故事里面,所有的巨龙的爱好都是宝石与公主。特瓦林与杜林爱的是歌声,但若陀确实钟爱名石。蒙德风格的故事之中或许融合了来自璃月的元素,但至少在故事编纂者们的眼中,龙是一种热爱美丽事物的生物呢。

“虽然公主非常爱惜这条项链,但她也是一位坚决的少女。她知道,不牺牲些什么就无法达成目标。于是有一天,公主在巨龙醒来后,摘下自己的项链,捧着它向巨龙走去,假意要献上这块蓝宝石作为巨龙的礼物。她每靠近一步,巨龙就盯紧一分,视线从未离开过她,但是直到公主走到巨龙的跟前,与那双金色的竖瞳对视,她才发现,巨龙在看的一直是她,而不是她颈上的宝石。

“正当公主以为自己的计划失败了,即将陷入绝望之时,巨龙低下头,允许公主将项链佩戴在它头顶的犄角上。公主趁机抢来财宝之中、被视作宝物的镶饰华美的利剑,朝巨龙的头颅狠狠刺去。犄角的附近正是巨龙的弱点,公主一击就杀死了巨龙。

“她穿越荆棘的山路,在民众的欢呼声中回到了王都,王国再一次回归了幸福与繁荣。”

故事落幕之后,仅余长久的寂静。通常情况下,这时候传来一阵安睡的呼吸声才是完美的结局;然而,空哆嗦了一下,清醒了。

“阿贝多,你确定这是睡前故事吗?”即便阿贝多提醒过,这个故事不是念给可莉的风格,他也未曾料想故事会有一个如此的结局。既不温馨,也没有英雄叙事的壮阔,而是一种令人不痛快的酸楚。

“不是吗?我只是将故事里,通常由勇士或王子完成的那一部分,交给了公主本身。因为人们通常等不到来自他人的奇迹——至于剩下的部分,都是原来的版本,我没有加以修改。”

“孩子们都听这样的故事?但是巨龙……”空努力回忆自己曾经听过的童话。年代太过久远,意识中仅有零星的残片,那时他还与荧分享讨论读的每一个故事,因而尚能记住其中的几个。故事里的勇士或王子,只知道巨龙是必须打倒的凶恶的怪物,为了使他们的行为正当化,既不会描写巨龙的温情,也没有过多地描写身为知情者的公主;又或者,故事是有所描写的,但他已经忘却了。

“是不是因为,在孩子们眼中,巨龙就是要打倒的对象,而不会有太多顾虑?但是据我观察,似乎大人更容易在立场上得出结论……”阿贝多低头沉思着,而后忽然惊醒,“抱歉,我说得太多,影响你休息了吧?”

空摇摇头,侧过身闭上眼,适度的情感思考即便不能加深睡意,至少有利于他忘记战斗余留的不适。在被子的边缘,他的手与阿贝多的叠在一起——这就非常有效,是任何睡前故事都无法补足的温馨感。

许多童话的情节都不能细想,只有天真无虑的孩子才能忽略英雄的悲情,惊呼波澜壮阔的传奇。阿贝多如果有所谓的童年,那大概也是无关童话故事的一段时光,通常情况下作为次要角色的公主,却在阿贝多的故事中成为叙事的重心,他是怎么想的呢?

2

“我要的是与它相关的实验结果,现在我得到了我要的东西,剑应该留给擅长使用它的你。”

体验过这把剑的力量,空知道这是不同寻常的赠礼。源自不同寻常的素材,赋予了他自己的炼金术,阿贝多将自己的慷慨与青睐展现得非常直白。

“说来,阿贝多不也是使剑的吗?印象里很少看到你用剑战斗。”

“嗯,我确实学习的是剑术没错,但是,我并不擅长近身或是直接以兵刃战斗。”阿贝多看着旅行者眼中忽而亮起的跃跃欲试的光芒,无奈地笑着回答,“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们可以比试一下——我不使用阳华,同样,你也不使用元素力,只是剑术。”

“那么,就试试看?”空试探着说道。虽然他没有和阿贝多交战的必要,但确实好奇,像他这样几乎从不拔出剑,看起来也不是战斗编制人员的类型,会怎么样战斗。

事实正如阿贝多所说的那样,他不会对空说谎。力量不足,攻速平平,也没有攻击距离上的优势。虽然动作格外地优美,甚至在刺击时会绽开花的纹饰,但是美观向来不能为战斗力加分。

几分钟后,空便哭笑不得地迎来了比试的结果。失去了阳华的辅助,阿贝多甚至在躲避上也毫无优势,在被迫硬接下空的一次重劈后遭到击退,栽进了路旁的雪堆里。惭愧地感到自己也许是殴打了科研人员的空慌忙地跑向雪堆,把阿贝多从一个人形的坑里拽出来。

“这下得去营地尽快烤干了。”阿贝多试着抖掉身上的雪,但还是有大量的雪块钻进了他的衣领或是挂在编发上,压扁了他蓬松的发型。

就这样笔直地栽入雪中,也不知道有没有撞到什么或是擦伤,空没有在显眼处看到伤口,依旧不放心地追问:“你没受伤吧?”

“不必在意,事实上,我的防御性能比较优秀,你不必担心伤害到我。”阿贝多摊了摊手,为空展示自己完好无损的模样。

自身状况的狼狈并未令他露出愧色,剑术上的落败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他不会为此在意。与空的比试已经消耗了不少的时间,他现在准备回去营地,对腐殖之剑提出的力量进行下一步的分析。

当然,对于旅行者的观察自然是越多越好,这也是他主动提出比试的原因。没有西风骑士团或者教会的战斗风格影响,旅行者的剑术如同清朗的风吹入蒙德之境,久违地令他感到耳目一新。

“呃,阿贝多……既然不擅长,你为什么要用剑?”往营地走的路上,空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嗯,除了砍断路上的荆棘,这种实用性的原因,此外就是威慑吧。袭击者——无论是人类还是野兽,都会谨慎地挑选下手目标。看到对方拿着武器,就会下意识地产生警惕。虽然我使用拟造阳华,或是黑土之术,并不需要武器为基础,剑至少可以降低他们动手的概率。”

“那为什么没有考虑法器?你给可莉提供过蜥蜴尾巴粉末的配方,你不觉得她丢出去的东西,一看就……很有威慑力?”空说着,用手比出了一个蹦蹦火花大小的圆。

阿贝多停下脚步,面色为难地看着空,而后稍稍垂下目光:“生灭之花不够吗?”

“不,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空连忙辩解,但是在看到阿贝多扬起唇角,忍俊不禁的模样后,他才意识到,阿贝多只是故意这么说以引诱他做出反应。

阿贝多压制住自己的笑意,移开目光,避免自己再次因为空可爱的表情而失礼,认真地回答道:“没有用法器,目的是迷惑敌人。就比如说,魔物如果感到我的剑势很弱,就会放松警惕,不选择躲避,而这时,生灭之花会更有效地对它们造成伤害——故意展示我不擅长地这一面,以误导对手,大概就是这样的思路吧。”

3

“好,那么让我们明确一下作战方案。”少女清澈而温柔的声音随着一卷手绘的地图铺开,其上隽秀细密的批注展现了标注者的细致耐心。

虽然这不是什么严肃的大型战役,但尽万全之策,谋定而后动是心海的习惯。旅行者只邀请了他们三人进入清籁岛,作为突袭兽境的同伴。见到从尘歌壶里跑出的额外成员只有两位,心海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她不必面对太多的压力。

“我在后方支援,治愈侵蚀的效果;阿贝多先生不擅长近距离交战,所以也在后方。而这位,温迪阁下……只想摸鱼是吗?嗯,让我想想。”

“你这么郑重地说出来,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啊……”温迪捂着额头感慨。

心海笑着摇摇头,作为海祇岛与反抗军的领袖,她非常能够理解渴望暂时卸下职责,只想轻松的心情:“那么,旅行者,就只能拜托你了。必须有人在正面、前方顶住压力,承担主要的攻击才行,否则后方的支援就失去了意义。”

“邀请你们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可能是这样的结果,只是没想到,你们两个都只想站在后方啊。”空叹了口气,有点幽怨地盯着来自蒙德的两位同伴。

阿贝多和温迪露出了感到抱歉,但是决不悔改的表情。

很快,温迪和阿贝多就为心海解释了何谓“支援”。空在此之前也提醒过,温迪能卷起狂风,而阿贝多可以用岩花进行追击,她却因为这两人的衣着看起来都不像战斗人员,低估了这两人的破坏力。

原本,她计划着观察两人的战斗方式,排布一套最为优秀的进攻流程,但是似乎根本用不上这些。猎犬在风眼中挤做一团,无能地狂吠不止,接连绽开的岩花已经令她眼花缭乱,根本数不清猎犬的数目。

她悄悄地抿起嘴角微笑。比起所谓的偷懒,这两人的态度更像是玩得尽兴。既然没有什么危险性,效率上也不错,那就这样混乱地战斗下去吧。

空站在晶台上,勉强朝在暴风中被卷得东倒西歪的猎犬们丢出雷属性的攻击。晶台的支持并不十分稳定,在夸张的支援效果下,他的攻击看起来只是锦上添花,反而存在本身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靶子。但即便是这样,依旧很快结束了战斗。

见到旅行者捂着耳朵朝她走来,心海连忙召唤出与她契约的深海生灵协助治疗。幸好空只是看起来疲惫,身上的伤口却很少,这让她暗自松了口气。

“他们两位的武器,其实都不是那么回事……对吧?”心海在治疗的间隙询问道,看起来微微有些震惊。

稻妻这一带的武艺相对诚实,拿武器当摆设的做法,除了她帐下的那一位,还是头一回见。莫非这在蒙德是非常普遍的行为?或许有必要纳入考量。

“啊,应该是战斗能力和武器类型没什么关系的吧。”空肯定了她的猜测,“不过温迪在用弓时可以用风作弊,即使瞄不准也能射中,我猜这是他选择弓的理由。”

心海点点头,偷偷瞧了那两人一眼,继续问:“那么,他这是在做什么?”

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到阿贝多蹲下身,观察着猎犬掉落的爪子,并与之对掌衡量大小的模样:“啊,他看见感兴趣的材料就会这样。对了,说起来这些猎犬……”

他走向阿贝多,拍了拍首席炼金术士的肩膀,令他从随时随地展开的调查研究工作中回神:“这些猎犬,它们长得就很特别。或者说,有些抽象?这不是自然的生命吧。”

“这也是……莱茵多特和我说过这些生物的存在。真是奇妙,在身体并不完整的情况下,也可以自如地活动,而且,它们消殒的方式,令我有些在意。可以允许我带一些素材回去研究吗,旅行者?”阿贝多握住一个黑白相间的爪子,而后低头,轻声地发出感慨,“无论是它们,还是杜林那样的龙,黑土层的生物,总这么脆弱。”

“当然,如果对你的研究有帮助,尽管问我要就是了。不过,更高层的造物,比黑土层的生命更加坚韧吗?”空注视着他。阿贝多不会轻易对他人说出自己的秘密,因而,他也只是含蓄地提问。

“至少,不会那么轻易被杀死吧。”阿贝多将手掌按在自己的胸口,那通常是他在做出保证,或者提及与自身有关事件时的动作。显然,他知道空在问什么。

紧接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独特的、值得画下来记录的事物那样,走到了心海面前,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你的战斗方式非常不可思议——控制水中的生物,那不是仅凭水属性的神之眼就可以办到的事。”

空恍然,心海和阿贝多可以控制各自领域内的生命,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的战斗是相似的。区别仅仅是在于,阿贝多的岩花是创生,而心海的召唤是契约。

“问我吗……”心海感到自己心中正紧张得不知所措,或许是因为她的观察对象也正观察着自己这点,令她觉得巧合,但更多的是作为现人神巫女,很少有人敢于这样向她提问。想来,真正的同伴,相处的氛围也应该是这样自由、少有拘谨的吧。

“海祇岛的传说在稻妻并不是秘密,说出来也无妨——我的血脉诞生自海底,渊下宫的水中之龙。水龙统御海中的生灵,但在原本的水中王被击败之后,龙便不在诞生于海中,大海的记忆将远古的记忆传承交给人类。新的龙会以人的形态诞生,这就是每一任现人神巫女的由来。”

各地的故事都有独特的文化传承,稻妻的故事与炼金术的相容性并不好,但加以归纳,世界运行的规律总赋予它们相同的本质。

地层——是时间和生命堆积的记忆,莱茵多特曾经这样告诉过他。然而,心海的说法,似乎是有相似之处,矛盾却又合理的另一种解释。

“大海的记忆……”将拇指搭在嘴唇上,阿贝多喃喃自语着,心海的话让他联想到了许多旅行者与行秋告诉他的故事,“龙会以人的形态现世,我听说在璃月也有类似的传言。龙有着极其强韧的生命力,也许它们的生命循环会与人相连。可惜样本数量太少,否则,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课题。”

4

有些发生的事,就像故事里的巨龙为什么都会抓公主一样没有答案。比如说,为何龙灾永远都发生在蒙德。

空从旅途中紧急赶来回援,在传送锚点旁,一抬头便见到了空中银白色的巨龙。

说是银白色,或许也不完全准确,在它如水晶般剔透的鳞片之中,有许多深紫色的晶片嵌入其中,那是污染的痕迹。这无疑是空在旅行中所见过的最美丽的龙,优雅而纤细的身躯在日光下腾转,他的翎羽所映出的光芒如钻石般璀璨,降下的破灭的花雨似是绯樱的飘落,却又在闪烁后消失无痕。

如果空不知道这条龙的来源,如果他没有辨识出那冰湖般清澈的瞳色,如果他不曾听闻特瓦林被污染后所承受的折磨,那么他也不会在此刻为这条龙的美丽而感到痛彻心扉。

阿贝多在几个月前就从西风骑士团消失了,侦查小队和骑兵队一起出动,也没能追踪到他的下落。

据雪山下冒险者营地传来的报告,巨龙是自龙脊雪山上出现并飞向蒙德城的,而有谁总是深入雪山调查,似乎是个不言自明的事实。

上一次,在风魔龙事件中,坐镇防守的正是阿贝多。银白色的龙在闪动翅膀,吹起摧毁的花时,总能在西风骑士团完成调度之前便转移,灵巧地回避骑士团的攻击。熟知蒙德城守备的战斗能力,这又是一项阿贝多与此相关的佐证。

“我就说了,他很危险。”罗莎莉亚倚着立在地上的长枪,语气却并无嫌恶,取而代之的是终于有了神职人员模样的悲叹。

作为暗中盯紧一切潜伏的危机、守卫蒙德的存在,也许在冷漠的伪装之下,她比蒙德的任何人都清楚阿贝多对这里的感情。

紧接着,她突然警戒地拔起枪,旋身将枪尖指向一抹翠绿的身影。

不知是如何穿越守备,来到第一战线的温迪拨动着琴弦。他可以对阿贝多潜在的威胁性放任不理,但不意味着他会在灾难前袖手旁观,对朋友的遭遇坐视不理。

丝毫没有对罗莎莉亚的威慑感到畏惧,温迪表情看起来总是那么游手好闲,越过枪身径直望向空是语气难得一见地认真:“旅行者,我可以调动风帮助你接近……那条龙,但他是大地的造物,我的攻击对他来说不奏效。”

空利落地点头,并不为他看穿了巨龙的身份而感到意外:“那就拜托你了。我们需要从高处进攻——去风神像。”

罗莎莉亚眯起眼,盯紧了温迪:“风的力量?难道你和那个巴斯托斯有什么关系……算了,只要蒙德城安全,我不管你是谁。”说罢,她转过身,对着西风教会的守备喊道,“让他们两个通过,确保风神像周围的安全!”

琴声卷起了上升的风场,从风神像的手中,借由风腾跃至高空,他的目标是银龙的颈侧。头部易被察觉,尾端则易错失时机,至于身侧,一旦被扇动的翅膀击中,就只有粉身碎骨的命运。

温迪所操纵的气流正在不断帮助他以既定的轨迹接近银龙。空朝着龙的颈后奋力伸出手,那里有几块突出的鳞片,可以作为抓握点。距离越来越近,翅膀扇动所带起大气的涡流已经卷起了他的长发。而在空即将触及目标时,湖水颜色的眼瞳忽而转动,银龙扭动纤细的脖颈,将头移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空的心中一凛,尽管已经足够地小心,却依然被察觉了。银龙的动作,让他与龙的脊背的距离变得遥不可及,这一轮攻势不得不放弃,但比这更严重的是,如果银龙想要攻击他,那么空没有躲避的办法。在这样的强风中无法展开风之翼,紊乱的气流会撕碎它的骨架。

空的将剑横在自己身前,徒劳地防御着。与那双熟悉色彩的眼眸对视,这或许是与对方距离最近的时刻,然而他们的意识从未如此疏远。即使旅行至漂洋过海,他也总能知道阿贝多的想法——看穿使坏的玩笑,倾听必须藏匿的秘密,共享漫长岁月中缺乏理解者的孤独,而那些温情并不存在于银龙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之中。

“阿贝多!”

呐喊顷刻间便淹没于呼啸的狂风之中,柔软的情意无法穿透坚硬的鳞片。嘶喊没有点燃银龙的愤怒,得不到回声的结局却足以使空的希望冷却。

更多的毁灭之花随着龙翼卷起的飓风吹落,被沾染的生灵发出刺耳凄厉的惨叫。能够腐蚀生命,这种花的本质与杜林的毒无异。

杜林在摧毁一切时,意识是混乱的,幻觉使它认为自己只是在自由地起舞。那么映入银龙眼中的,是怎样一副景象呢?

花的侵蚀对空来说不起作用,但是风压正在削减温迪所制造的风场的力量,如果继续坠落,他在回到地面时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正当他调整好身形,以受伤最轻的姿势虔诚地祈祷温迪的风及时赶到,银龙的啸声忽然穿透暴风,紧接着如流星一般俯冲而下。

空闭上眼,等待迎接利齿贯穿身体的剧痛,预料之中的死亡并未如期而至,最终,他只是落在一个稍显坚硬的表面。撞击的钝痛传遍了他的脊背,但尚且可以忍受,空本能地翻身稳住重心,而后于极致的惊愕中发现,他正趴在银龙的头顶。

蒙德的灾厄景象在他的身下掠过,满目疮痍的画面成为翱翔的背景。他又一次立足于龙背上,胸中了然自己的应尽之事,只是不知奇迹是否吝啬于再次的来临。视野的正前方,是一块菱形的鳞片,独特的浅金色宣告着它非同一般的重要性。

阿贝多脖子上的菱形,是生命的接口,是他作为无暇之人唯一的瑕疵;水晶般质地的鳞片有着太过出色的防御性能,而这片鳞如果有着相似的含义,说不定也正是龙的弱点。

他想起阿贝多曾向他提过的,白垩层造物的生命力。即使是杜林那样的存在,在他口中也是脆弱不堪,那么,白垩层的龙,应该不会平凡地殒命于勇者的剑。毕竟,如果是那样致命的弱点,又怎么会让他轻易接近。

迎着劲风,空勉强从龙首上站起来,举起剑,将剑刃对准那块菱形的鳞片。

我已经遵守阻止你的约定,如果你所说的一切并非谎言,那就活下来。

银白色的龙既非向往歌声,也不对宝石情有独钟,它心中美丽的事物是星海的气息。因而,当它看到那奇异而迷人的轨迹靠近身侧,它侧过头想要仔细欣赏;当它的瞳孔中映入熟悉的身影,即便奋不顾身冲向地面,它也不愿让对方离开自己的目光。

它接住了自己的星光,它看见星海的流动化作他日夜思慕的对象,它看见勇者持剑想要斩杀罪恶,于是它低下头颅,允许他所爱的人将宝石佩戴在它的犄角上。

菱形的鳞片确实是他的弱点,随着他的意识形态与期望,不在喉部,而是转移到了头顶。利刃没入的刹那,破灭的花在风中解构,晶莹的翎羽化为齑粉;沙粒与水晶是相同的构成,黑化的灰烬是生命原本的形式。

“阿贝多,你要强大到没有人能够接近你,伤害你。完美之物不应有弱点。”女性的声音浮现于记忆中久远的过去,但他一刻也未曾忘记。那是他的师父——莱茵多特的教导,一字一句都精简而至关重要,“既然如此,再生的力量对于你来说,应是无用之物吧。”

他知道旅行者似乎对他的能力有一定程度的误解,或许是源于他在表达时的含糊。但在解释之前,他想到了将错就错的可能性,于是讲了一个并不美好的童话。

“孩子们都听这样的故事?但是巨龙……”

见到空的低落与纠结,阿贝多已然知晓了答案:空不会因为他变成了不同的姿态,就能将他视作敌人,毫无愧疚地击败他;与此同时,空又是唯一不受毒影响,可以在他失控之时接近他的存在——故不能而示之能。

他并非有意欺瞒,但这不是诱导空误解的理由。诚实的本质不是避免传达错误的信息,而是避免伤害。从他纵容二人的感情由身及心地走向至深,却还是将剑交到空的手中,伤害就已经注定了。

他给了公主荣耀的结局,却不敢描绘她的想法,他害怕胜利的背后是无尽的空虚;他无需描绘巨龙的视角,因为在命运的终点,他一定会知道巨龙的答案。

5

广场之上,白鸽为孩子们爆发的喊叫声而四散飞往天空,微风给予的自由令它们能够去往任何地方,但对栖息的眷恋,使它们终究只是在此盘旋。

“然后呢?巨龙死了吗?那勇者会很难过吧……”

“不,这根本不对呀,勇者怎么会和巨龙成为朋友呢?故事里的勇者应该斩杀巨龙才对。”

“这条巨龙并不是恶龙,可是有这样的巨龙存在吗?”

孩子们大声地讨论着,争论着。岁月修补了银龙袭来时的创伤,特瓦林青色的身影成为无数孩童心中的向往。孩子们的记忆被诗歌与幻想守护着,所以唯独他们可以忘记勇者与巨龙的立场。

但孩子们也没有放弃自己的英雄梦,永远渴望着打到带来灾祸的恶龙,也愿意拯救故事里善良的巨龙——如果故事是这么写的话。

温迪伸手抚摸过孩子们的头顶,笑着肯定天真而善良的想法。

“是啊,勇者怎么会迎来这样的结局呢?这个诗篇还有最后一章哦!”

孩子们的眼睛瞬间亮起来,重新把温迪围在中间:“那就快唱给我们听吧!”

“那是当然!”温迪清了清嗓子,调整琴弦,弹奏出悠扬的曲调。蒙德的吟游诗人唱过无数的歌,而这是诸多传奇中,他最喜欢的故事之一。

“那么,且听这故事的终曲吧——”

他听见大地的奔腾,雪掩的记忆寄托于恒久的愿望

他看见海洋的环流,古老的血脉在崭新的生命流淌

他闻见风中的思慕,勇敢的心必将引发奇迹的回响

他们回到相逢之地,同源的苏生为龙刻画人类模样

勇者与纯白的少年,在星海的祝福中共同游历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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